我才懒得去想罗小保的事情呢!国庆七天的第二天,我把100元钱交给妈,自己带着剩下的150块钱到竹马坐中巴车去了一趟王小利家,准备买辆单车给爸,小利他妈说他在学校里。
放假了还在学校干嘛?看门老大爷指着宿舍楼301告诉我,王小利的房子就分在那一间,门开着,我走进去,打量了一下,这是一个套间,外面是厨房餐厅,里面是卧室,一共有五十平方左右。
王小利在卧室,看见我来,兴奋地跳起来,拥抱着我。他说报了一个大专考试,正在家复习。他拿出几本教材,有《中国古代文学史》《古代文论》《古代汉语》,说这是12月份考的科目。
他问了我在黄泥巴冲的情况,听到三英战小保一段,笑得前俯后仰,接不上气来。他说:
“你们几个胆子不小,校长都敢打!这施扬兵也是太倒霉了,什么坏事都摊在他头上。你有什么打算?就真的准备在黄泥巴冲扎根?”
“我是不想的,先稳一稳再说。”
“你有好的基础,为什么不也报考大专,给自己先铺一条路,将来想调到城里来,我找我表哥说一声,肯定能成。”
“你表哥?”
“是啊!就是曾红波,曾红梅的弟弟,原来在你们宝禄潭中心小学,刚调到二完小来。”
“噢,听说过。”
“走,我们去问问还能不能报考。”
王小利起身,拉着我就到了县进修学校,在门卫室外的橱窗里,“三沟通”(自考电大函授学科互通)首届招生简章上,报名时间一栏截止时间为10月10日。
王小利拿笔记下了报名地点,说:
“这样的,我们现在就去照相,300块钱我借给你,8号下午我来给你报名。”
他见我有些犹豫,就对我说:“一粟啊,别犹豫了,你想,读个大学要用多少钱,现在到城里来首先就是要有大专文凭,我们边工作边读书,两不误。”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没有足够的钱,只有150元,还是准备买个自行车的。”
在好朋友面前,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没问题,钱不够,找我拿。我多么想我们能像读书时一样,有个朋友能在身边,心烦的时候能说说话,无助的时候能出出主意。唉,在三完小,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烦闷时,我只得和老王闲聊。”
“就是门卫那老大爷?你也够有能耐的。”
“一粟,咱们都努一把力,争取早日进城来,你行的。”
“好,就听你的。”
我们找“海燕照相馆”照过相,又用手按了按口袋里的150元钱,把它交给王小利,心里默默地对爸说:“对不起了,自行车又要再等一等了。”
小利送我到汽车站坐车,我俩从火药巷教育局前转弯,就听到有人喊:“小利,小利。”
我们一回头,看到一个高瘦个子三十多的女人和同样高个戴眼镜提着大包小包的男子正从巷口走来。
小利回应到:“姐,哥,你们在这里啊!”
“是的,我们刚准备去刘局长家感谢他。噢,小利,这是你同学啊?”
“噢,是的,这就是我经常说起的丁一粟,是我最好的朋友。”
“噢,你好,我们经常听小利讲起,现在在哪里?”
“我在宝禄潭。”
“宝禄潭?宝禄潭中学?”旁边的男子问。
“不是,是黄泥巴冲。”
“噢,我也是从宝禄潭出来的,有个施扬兵,挺优秀的,你认识吗?他还好啵?”
“认得,我们在一起上班。他,还好吧。”
“小利,我们有事,就不说了。”
高个女人一拉男子,说:“刘局长还等着呢!你才从乡里调上来,人家给了你姐夫很大的面子,得好好儿感谢感谢人家,我们快去,莫让刘局长久等。小利,国庆假期想想复课以后公开课的事。”
待他们走远,小利才告诉我说:“这是我姐曾红梅,我哥曾红波。我姐给我争取了一个在全县上公开课的机会,整得我头都大了。”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真羡慕王小利有这样有能耐的亲戚。
回到家,弟弟看我空手回来,噘着嘴,有些失望。
吃饭时,我给爸说:“本想给你买辆自行车,让你也享一享儿子的福,可是,又要推迟了,我要搞另外的事。”
妈问:“只要不是搞坏事,我们都支持你。”
爸没有作声,只有弟弟在旁边说风凉话:
“讲了的吧,就是个穷教书的,连个单车都买不起,我今后一定不要教书。”
我们没理他。
吃过饭后,爸在禾场里吸着烟乘凉,我端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一粟,在学校累不累?”爸的语言里充满了慈爱,让我很不适应。
“还好吧。爸,我想再读书。”
“又要去读书?不教书了?”
“不是的,我想边教书边自学。你们也不知道黄泥巴冲有多远,我也不想一辈子就落在那里,现在都重文凭,我想读个专科。”
“行,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靠自己努力。”
“那我的钱拿回家就少了。”
“家里不望你的钱,你读书,少了钱就给你妈说。”
“那倒不用,我用得过来。”
晚风静静的吹,稻穗的香味氤氲在微风中,有父母默默的关爱,真好。
可施扬兵就不同了。30号下午,他刚驾驶着摩托车到家,隔壁刘妈妈闻声就过来了,她一露面,施扬兵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摸了摸口袋,将五张十元的钞票递给刘妈妈,刘妈妈满心欢喜地走了。
施扬兵将摩托车停到偏屋里,坐在二楼自己房间,将口袋翻卷过来,把手中的零钞数了一遍,不对啊,怎么只有33块了?哦,刚才回来加了10块钱的油。哎,辛辛苦苦一个月,就剩下33块钱!
“我的口袋,有33块。”他哼唱起在广东流行的郑智化的歌,他想:如果有这样一件衣服,有33个口袋,我今天要把每一个口袋里放上一块钱,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啊!
正当他在自我苦笑的时候,施妈妈一路小跑回到家,坐在阶沿上就放声大哭起来。施扬兵听了一会,明白了,刚才,和他爸爸有着不清不白关系的女人与他妈妈在双泉街上遇到了,俩人发生了口角,妈妈反而被羞辱了一番。
施扬兵心中烦躁,他走下楼来,妈妈发现了他,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起身,说:
“儿子,回来啦。妈给你做饭去。”
“妈,不急。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爸又欺负你了?”
“没事,妈刚才不舒服。”
“哦,那我上楼去了。”
他蹭蹭蹭地上得楼来,打开抽屉,找出那张名片,塞到口袋里,又下楼来,出了转角,到邮电局拨下了这一串数字。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贴好了邮票的信封,耳畔还回响着夹杂着港味和粤语腔调的普通话:
“扬兵啊,真的是你吗?我等你的电话好久啦,我都有35天没有见到你啦,我有没有记错?我好想你呦,行行行,你马上就来,我给你安排原来的位置,明天中午一起吃中饭,欢迎你的到来,为你接风洗尘。”
“不不不,我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坐到车,坐到车,也要明天中午到。”
“那,说定了,晚上,晚上一起吃饭。”
施扬兵能够感受到电话那头的急切和热情。
“儿子回来了,来,吃饭。”
“不等我爸了?”
“不等了,他有地方吃饭。”
吃过饭后,施扬兵将正要忙碌的妈妈按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去收拾完碗筷,对妈妈说:
“我今天等会儿要去找丁一粟,我们开学后有任务,要商量一下。”
“行,你有你的工作,去忙吧。”
施扬兵收拾完碗筷,上楼,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留给爸妈的,敞开着放在了书桌上,将信塞进了信封,在地址上填上了“临沅县竹马乡丁家桥村”,在姓名栏写上了“丁一粟”,将这一封信揣在兜里,清理了两件换洗衣服,连同上次剩下的120块钱放进小包,下楼来,对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说了声:
“妈,我去丁一粟家了。”
等他妈妈出来察看时,他已上了公路,将信塞进邮电局门口的绿色邮筒里。
再抬头,看见供销社旁露出头的“双泉----广州”的大巴车已经发动。他急忙上车,运气好,还有最后一个座位。
他刚刚坐下,司机就挂上档,启动车子,向广州一路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