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毛有雨也没回他的房间,我们仨就横靠在我的床上聊天。毛有雨说:
“十年寒窗苦读,总算有了容身之所,可有多少生活是我们想要的呀?”
“我们的哲学家又开始感叹人生啦?”我说。
“你说我们分到这山旮旯里,到底有没有出路?”毛有雨忧虑地问道。
“我是没什么理想,先把工作搞好,站稳脚跟,再说。”
“嗯,我家的这个情况,我也懒得多想,就先在这里扎下来吧。”
我转过头,对只是望着窗外静听的施扬兵说:“扬兵,你说说。”
施扬兵继续望着窗外:“你说我一个大小伙子,一开始就教一年级,我会不会大海里捞针——无从下手啊?”
“管他那么多,我们又没有鲜衣怒马、烈火烹油、钟鸣鼎食的豪门出身,只能边走边看,不为明天的事烦恼。”我说。
“就是混呗!不行,这种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不能就这样白过了!”
施扬兵用脚狠狠地蹬着墙壁。
“别,还是先试试。好多干大事的人不都是当过老师吗?”
毛有雨安慰道:“鲁迅、徐特立、徐向前,不都是老师吗?”
“哎!有门路的都找自己的安乐窝去了,我们三条光棍却在这里谈理想。”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王小利、陈玲蓉、方云霞,是啊,差距就拉大了,伤感袭了上来,屋子里沉默了一会。
为了转移话题,我问施扬兵:“别说这些了,你给我们说说外面的事。”
施扬兵把目光移回到室内,眼睛里有了光亮。他慢慢给我们讲起了他的经历:
“因为爸妈经常争吵,我也知道我爸在外面不正经,我就想离家远一点,越远越好。”
“读师范二年级寒假时,我们隔壁的刘建平回来,告诉我他在厂里上班,最少都有7、8百块钱一月,像我这种有文化的还要多些,是抢手货,东西南北中,发财在广东。”
“我当时就动心了,准备不读书了,就跟随他去,但被家里发现了,要我先读完,我想也是,不能半途而废,让别人以为你被开除了。”
“这次毕业前,我就和刘建平联系好了,到广州去找他。可我坐大巴车到广州之后,好高的楼,好多的人,我找不清方向,打刘建平厂里的电话,那边说他已经辞职,不知去向。”
“我一时慌了神,只好跟着大家走,没多远,就听见有警察在吹口哨,大声地喊,抓住他,抓住他。旁边的人开始跑,我也不知道情况,就跟着跑,一发力,结果跑到了前面,大家又跟着我跑,因为都没我跑得快啊!”
说到这里,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直到跑到一处建筑工地旁,后面没人追赶了,我才停下来,原来是到了烈士陵园。听旁边人说,警察经常要查证件,没有暂住证,没有熟人来取保你,就要被抓进牢里,查暂住证的,查得鸡飞狗跳,半夜三更猛砸门,查到一个没证的就罚一百。因为没有暂住证,没有熟人,我就成了流民。”
“开始几天就睡在烈士陵园山坡上的建筑垃圾堆边,入夜还不敢睡,怕蚊子咬,怕联防队员捉,眼睁睁地望着天,望着远处灯火通明轰隆隆的建筑工地,心里想,我就是在这工地干也行啦!”
“身上的钱眼见着就没了,着急啊,后来,就偷偷地跑出来,听人说在广州动物园有人招聘,顺着墙根,摸到那里一看,好多的人,挤在一起,推推攘攘。”
“我在艾斯集团招聘台前凑近一看,有一伙人正在那里闹事,几个大声嚷叫制造混乱,还有几个就趁机偷窃,形势比较混乱,桌子被挤翻了,我一看,马上凭借人高马大,挤到招聘人员旁边,用手臂和背护住两个女招聘人员退到了门口。”
“她们很感激我,得知我也是在找工作,就把我带到厂里,拿出招聘表让我填写。就这样,虽然没有证件,我还是被录取为装配组工人了,还因为护驾有功,可以入住厂里的板房,每月工资五百,十七八岁,有的是力气,每天上晚班,还有好多人一起,好多好玩的,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施扬兵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说来也巧,十几天后,我那班的班长因为晚上与他的老乡一起偷厂里的原材料被抓,我们那组其他人就推荐我当了班长。厂子订单多,赶货也急,可产量就是上不去。原来实行加班制,很多工人都把任务留在加班时,加班时间越长,工资就越多。”
“我发现情况后,给厂里写了一封建议书,建议将计时改为计件,平时上班达到一定量,就算完成任务,超额部分分等级奖励,厂里采用后,产量立马上去了,员工的工资明显上涨,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
“主管生产的副厂长看到我的建议书后,发现字很工整,很有想法,就把我找去,得知我的情况后,就向我的课长命令越过储备干部直接提拔我为组长,我才知道这是一个台资企业,我上次保护的竟然是老板的侄女。”
我们都睁圆了眼睛,羡慕着。
“第一个月,我们组的生产在16个组中排名第二,我领了817元工资,托叔叔带回了500元,给家里打了电话,爸妈也稍微放了心。可第二个月还没做满,爸爸和叔叔就把我拽回了家。”
“就这样了?”我俩还意犹未尽,充满了期待。
“没了,不过我去给厂办公室说明情况时,蔡恩琪说让我先回去办事,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蔡恩琪是谁?”毛有雨疑惑地问。
“就是厂办经理,我保护过的那个人。”
“哦,老板的侄女。”我说。
然后,我和毛有雨不约而同地,拍打着施扬兵的肩膀:
“你小子,有福了。人家肯定是看上你了。”
“唉,不会是半老徐娘吧!不过只要风韵犹存,也要得!”我调侃到。
“瞎说什么,别人也才刚二十出头!”施扬兵急忙辩解。
我俩又统一阵线,齐刷刷地对着施扬兵,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们都很兴奋,索性爬起来,面对窗外漆黑起伏的群山,拜起兄弟来,我为大,毛有雨第二,施扬兵最小,黄泥巴冲三结义就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