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颢坐在堂屋,被张娘子严厉审视。
“今日怎的又不去乡孰?”问完,她再转头看向若华,“是不是你?尽拉着我儿去干旁事,我儿是要科举的,别生生被你耽误。”
说着,张娘子眼圈红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都几次了?你这两个月逃学多少次了?你以前都不这样的,儿啊,莫要想那些旁的,读书才是正道。”
当今皇帝虽是个武痴,却也极敬重文官,如若不然,怎会开科举,各地支持大办官学。
“娘,我不想去乡孰里读了,你儿早就会那些了。”
魏颢耐着性子解释,这话跟张娘子说了多少遍了,她就是不信。
“你怎的就会了?学堂里的夫子一生所学,岂是你这年龄能掌握的?这样好高骛远可不好,儿啊!念书得一步一步来,明儿好好去学堂,别辜负了娘的苦心。”
张娘子苦口婆心的劝慰,全把魏颢当成一个叛逆少年,魏颢无奈叹口气,话是说了,可人不相信,他能有什么办法。
若华在一旁看着热闹,差不多时上前一步,认真道,“张娘子,二福不是跟我上山玩的,我们今天挖到一根宝贝。”
她伸手出来,显现出一小棵洗干净的根须。
“这是…人参?”张娘子迟疑片刻。
若华点点头,“张娘子,二福已经不适合在乡里念书了,他得去县里,去官学。”
官学?
官府办的书孰!
能去官学的子弟,大多非富即贵,对于平民来说,上交的束脩抵得过一家子一年的口粮了,更别说先生的三节六礼,文房四宝了。
魏家根本供不起县里的官学,就算是魏明,都只能送到镇上便宜点的私学。
小姑娘这一出口,张娘子惊了惊,随即皱起眉头来,“不知无谓,你可知官学的费用!”
“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要把二福送进官学。”
有权贵的地方,才好结交。
“既然知道,那哪儿来的钱送人去官学?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钱是一个问题,但还有一个问题,张娘子瞄了下魏颢。
进官学都要经过入学考试,就魏颢以前在乡孰里的情况,入官学不大可能。
这倒不是张娘子不信任他,只是自家儿子,她还是了解的。
“阿娘,你不用考虑钱的事,”他笑了下,转眼看向若华,“她若能赚那么多钱,我就发奋的去官学。”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若华不以为然,再道,“多说无益,且看如何做吧!”
她把人参交上去,张娘子拿着,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又看向小姑娘。
“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帮我儿?”
“我不是帮你儿,我是帮我自己。”
她要进长安,得有依靠,有人脉,有名声。
“大福和二福,我都会尽全力送他们去念书。”
毕竟,魏霖救自己的那份情,得还。
门外坐着的魏霖听着,心里顿时暖了起来,只是他再过几年就要成一个男人了,让小姑娘养,着实说不过去,没太当真她的话。
张娘子听着她的话,还有些轻飘飘的,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张娘子,明儿你拿着人参去熟悉的药铺当了!就说山上无意采的,至少换点钱来,支撑家用。”
张娘子点应下,能存点钱是一点。
*
是夜,空中布满点点星辰,月华撒向四野,宁静的清虹乡里铺上淡淡银辉。
魏家两兄弟坐在后院门口,吹着冷风。
“二福,你真不想去乡孰了?”
魏霖小心的问,以前这个弟弟脾气不好,两兄弟相处时,魏霖总是微小的那个。
“不去了,哥要去的话就去吧!”
魏家的人,只答应供他们兄弟中的一个读书,确切来说,更乐意供跟他们有血亲的魏霖,为此张娘子还打闹了一场,魏霖直接将这机会让给了魏颢。
“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总之那小书孰我是不会去了,钱都交了,哥你就帮我去吧!我等着去官学呢!”
魏霖还真有些心动了,可心中又纠结,“你就这么相信阿九能送你去官学?要是不能呢?”
魏颢见他如此纠结,笑了下,“就算她不送我去官学,我也不会去那书孰的,哥你要是不去,就浪费钱了啊。”
他是长安有名子弟,科举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大福,你就去吧!他不需要去那里读书。”
若华端着一个碗出来,递给了魏霖。
“去敷敷额头,不然容易留疤。”
碗里绿油油的汁水,一股药味散开来,魏霖抬头看她,接过手,才明白过来,是昨天撞到的额头。
“去屋里涂上赶紧睡了吧!我跟他有点事说。”
“哦!好!”魏霖呆了一下,很听话的走进屋子。
魏颢见二人这番样子,有些想笑,后仰手扶地撑着身子看她,“喂!人家可不是你奴隶,收收小姐脾气,别老使唤人。”
她直接坐在他身边,淡淡道,“明天再上山一趟,过几天去县里转转。”
“转什么?”
“转人!”她转头问,“你都会些什么?”
“会什么啊?”魏颢明知故问。
“算了!”对牛弹琴这种事,她懒得做。
“喂!你安排得这样好!可是我至始至终都没答应你啊!”
“你想太多了,你要读书,我要去长安,互利而已,不是谁必须谁,也不是谁帮谁。”
互利!魏颢对这个词有些讨厌了。
从前是互利,现在还是互利,他不想再如此了。
“我可以不读书啊!就不需要互利了。”
“那你娘估计就会打断你的腿。”
“不会,我娘这样疼我。”他得意道。
若华轻笑一声,“你看你娘会不会!相较于疼爱,你娘更迫切你成材,不若怎会拼了命送你读书?”她眯眯又笑,“你可别辜负了你娘。”
“看人的眼神如此毒?”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意呢?谁会为了一个互利,搭上自己的婚姻幸福?
“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魏颢坐起身来。
自己对她不重要,什么人重要呢?
她眼里露出一丝悲伤,仰头看月。
“重要的,都不在了……”
话语声停了,耳边还有呼呼的风吹过,泛起冷意,十三岁的小姑娘发丝微乱,垂在脸颊。
“至少你还在!重要的人,都希望我们过得好,而不是活在仇恨里。”
魏颢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她的侧脸。
“你怎知我活在仇恨里?难道你就不是活在仇恨里了?少装得这样云淡风轻,有些事情,不去做个了结,一辈子都无法安心活着。”
“你的了结是什么?”
她也转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那你呢?放弃以前的记忆,苟活于此,亲者痛,仇者快,这就是你的了结吗?你甘心吗?”
这就是你的了结吗?
这句话回荡在魏颢的脑海里,直击心脏。没想到,他被这个人看得如此透彻。
你甘心吗?
甘心一辈子隐居于世又碌碌无为,只当一个田舍翁!
甘心让那个杀你的人,一生逍遥痛快?
别傻了,谁会甘心?
魏颢是不甘心,只是从前两个月里,他脑子还很混乱,没想过要报仇的事,也许是他心中对萧闵的仇恨不深的缘故。
他只是家里的庶子,爹不疼,娘早死,唯一对他好过的人……
魏颢转头看了看若华,好在,她回来了,那以后就陪着她吧!
若华轻笑一声,不在理会他,起身走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