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喧闹的习武场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微风轻拂,带动衣襟的声响。
“我没听错吧,他说什么?”有人掏了掏耳朵,朝身边的人问道。
“他说要锤死……”有人咽了口路唾沫,“大公子?”
“他不会是被大公子虐傻了吧?”有人呆呆地嘀咕。
“真是不自量力!凭他也配与大公子过招?”也有人满脸不屑。
“就是,无非是呈口舌之力!”一旁有人帮腔道。
虽说陆吾能够成就泥胎七炼,以及之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确实很让人惊讶,但是那可是大公子,一位已经迈上山巅的存在啊。
柳舒夜微微错愕的看着面前一脸挑衅的陆吾,扯了扯嘴角:“你再说一遍?”
陆吾被大家第一次近乎惊叹的和崇拜的包围着,顿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继续勾了勾手:“我说我要锤你。”
柳舒夜皱了皱眉,眉头微挑,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手掌轻飘飘的探出——
砰!
陆吾整个人瞬间缩成了一块,仿佛沙包一样飞了出去。
身体还未落地,柳舒夜残影连连,瞬间出现在陆吾上方,被浓郁玄气裹挟着的拳头又是冲着陆吾的腹部砸去——
咚!
陆吾的身体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尘土飞扬,竟是把地面都生生砸了进去。
“慢,慢点,我还没准备好!”
终于听到陆吾吃力的声音响起,但是柳舒夜充耳未闻,继续提起陆吾的身子,抛向空中,而后微微屈膝,以极快的速度弹射向空中,右腿在空中划过一道颇具韵味的弧线——
啪!
陆吾又飞出去了。
“不是这样的,是我打你!”陆吾忿恨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但是柳舒夜刚一落地,又拉起一道残影,追着陆吾狂攻猛击。
砰!
“嗷!”
咚!
“停!”
啪!
“大少爷我错了!”
咚!
“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吧!”
“……”
近乎哀求的声音从陆吾口中发出,众人听着陆吾不断地哀呼,一个个哭笑不得,但也对平日里敦厚儒雅的大公子有了新的认识。
当然,更多地还是对陆吾的佩服,不但敢挑衅大公子,还如此的抗揍。
“咦?”在连续的“施虐”过程中,柳舒夜突然轻呼了一声,暗暗称奇。
他虽然身上一直游荡着丝丝缕缕的玄气,但他动用的力量始终只是泥胎境可承受的范围,保证不会对陆吾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慢慢的他却发现,陆吾的肉身在不断的变得更加强韧,虽说这种变化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是微不可查,但就是比先前有所进步。
发现了这点,柳舒夜有点明白先前陆吾的举动。
原来竟是把他当做锤炼身体的工具了。
想明白原委,柳舒夜一时间暗暗有些不忿,手下的力度不自觉地加重了许多。
“嗷!”
哀呼依旧不断,两人这近乎一边倒的奇葩战斗还在继续,不少围观的人都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终于,接近中午了,习武场的子弟们陆陆续续离开,柳舒夜和陆吾的“战斗”也终于结束了。
陆吾整个人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嘴里也破了几处,有丝丝血液从嘴角渗出。
柳舒夜也满身是汗,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贴在身上,但柳舒夜毫不在意,只嘴角含笑,看着地上的陆吾。
“舒服了?”
陆吾闻言,瞥了瞥嘴唇:“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这么躺在我面前!”
“哈哈,倒是有趣。”柳舒夜轻笑了几声,“那以后,每天早晨都要如此。”
陆吾脸色变了变,痛的嘶哑咧嘴:“别别别,大少爷算我服了你了。”
但他皱着眉头又想了想,随后略显无奈的说道:“两天一次。”
看着陆吾无奈的表情,柳舒夜笑骂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吾知道柳舒夜肯定也是察觉到了什么,笑了笑,又是疼的呲牙咧嘴。
“去吃饭吧。”柳舒夜伸出手臂,将陆吾从地上拉起。
陆吾站起身来,感受着体内六腑越发凝实,喜上眉梢。
二人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返回兰馨居。
午饭也是一样的简朴,但终究也算是炒了几道菜,见了油水。
午饭用完,下午柳舒夜要去学堂听学,陆吾随行。
学堂在小镇西侧,也是一方小庭院,三进三出,前庭是学堂,后面则是先生的书房和居所。
不出半个时辰,柳舒夜与陆吾就已经走到了学堂门口。
迈步朝里,越过屏风,二人走进学堂,透过那写着“归春斋”的牌匾下方的窗户,看到先生正手持一本古卷,凤目微抬,负手而立,望着头顶的柳树。
“先生。”走的近了,柳舒夜躬身作揖,陆吾也随着有模有样的作揖行礼。
学堂的先生名为叶知秋,字归春。
他面容方正,四十岁的样子,眼角已经有了丝丝皱纹,但一双凤眼却总透露着儒雅随和却又不失智慧的光芒,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但是却总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疲惫。
他习惯身着一身长衫,腰间束着一根青色的带子,下襟绣一丛翠竹,瞧着颇为消瘦,但是却身形高大,比之柳舒夜都要高上些许,倒也没有普通读书人的那种单薄。
叶知秋回过头来,看到躬身行礼的柳舒夜与陆吾,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缓步走进学堂。
俯身坐在正前方的案几之后,叶知秋挥了挥手,示意二人也落座,但是一双眸子自从进来后就一直若有若无的追随着陆吾的身影。
陆吾在柳舒夜身侧落座,抬头看向先生,却发现先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便也拿出一本书卷,细细翻阅。
学生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学堂,一一对着先生作揖行礼,而后互相行礼,便各自找座位坐下了。
下午的讲学在学生们都到齐之后开始。
今日先生所讲,为君子藏器。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先生温和的声音响起,而后扫视在场的学生,“那,何为君子所藏之器?你们有何想法,尽可写写,交予我。”
闻言,众学子均是拿起笔,眉头紧锁,而后才缓缓动笔。
陆吾偷偷瞄了瞄身侧,柳舒夜不为所动,只是眉头轻皱,细细思索着什么。
陆吾回过头来,看着其他奋笔疾书的学子,径自拿出一个个巴掌见方小竹板,只写了一个字,就低头继续翻阅桌上先前的书卷。
学生们陆陆续续将写着彼此心中所想的竹板上交,竟皆是长篇大论。
柳舒夜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终于拿出笔屏息端坐,在竹板上庄重严肃的写了一个字,“气”。
叶知秋一一阅过,始终带着恬淡的笑意。
阅罢,他仔细地将这些竹板放入身侧的布袋中。
“你们所思均对,”轻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叶知秋继续说道:“也可说是你们个人的选择。”
“君子藏器于身,藏器,或可说是藏才。”叶知秋缓缓的说道,凤目微垂,“君子藏才于身,待得时机成熟,方可显露。但平日里,切不可肆意卖弄,以此作为谈资,哗众取宠。”
众人渐渐听得入迷,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君子藏器,却也说明我等需识得大体,于逆境时隐忍不发,养天地浩然之气,静待时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待时而动,则点出我辈学子,需能屈能伸,切不可应一时的逆境,或是一味的隐忍,乃至于忘记了初心。”
叶知秋浑厚的声音在学堂内回荡,似乎有神奇的魔力,每个字都仿佛一颗颗细小的钉子,深深钉刻在学子们的灵魂之上。
“君子藏器,亦为君子藏拙,正所谓‘潜龙勿用’,而后何时可动,何时应动,这边也是君子同常人的区别。”
柳舒夜身体端坐,身躯微微前探,温和而专注的目视先生,细细品味先生所言。
陆吾也心无旁骛的倾听先生的教诲,神情认真,生怕遗漏一句。
“君子藏器,却也要求我辈需有器可藏。”叶知秋再次轻轻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若无器,就算待时而动,却也无所可动,岂不白白浪费了先前的隐忍与沉淀?春播秋收,往复轮回,春日美好,秋天却也不能凭空出现收获。”
众人点点头,似是明悟了些许。
……
终于,日偏西方,今日的讲学也结束了,众人还沉浸在下午先生所言的内容,在学堂里执笔整理今日所得。
先生看着学生们一个个眉头紧锁,细细琢磨各种道理,便起身朝中庭走去。
陆吾再抬头时,发现叶知秋不知何时,已站在中庭中央,背负双手而立,抬头看着院子中间的柳树,沉默不语。
叶知秋深邃的目光平静如水,似乎是透过柳树抽出的嫩芽,穿透了这片昏黄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这般,如若无事,定要站在那柳树下许久。
那株柳树也有了年份,不知是何年所植,遮盖了几乎整个中庭。
陆吾也总是喜欢每次快速整理完当日所听的内容,而后趴在桌子上看着先生,先生看着柳树,柳树遮住这片天。
他很羡慕先生无论何时,都泰然处之的那种气韵,与柳舒夜那种敦厚儒雅的气质不同,先生不论发生了什么,总能给人心灵上的宁静。
相比自身的毛毛躁躁,真是差了小镇几条富贵街那么远。
他似乎知道很多小镇之外的事,也讲过不少小镇之外的事,让一众学子颇为羡慕向往,陆吾也是其中之一。
小镇外面相比这里,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有时候,陆吾会有种错觉,似乎先生看不是柳树,不是柳枝,不是柳叶。
而是小镇之外的天下。
“先生?”
一声青涩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
叶知秋回过身子,微笑着看着陆吾。
“我在。”
他总是这般回应学生们的呼唤,但他却也一直真真切切的在这里,不曾离去。
似乎不论过去多少岁月,
他一直都在,
哪怕很久很久,
哪怕久到院中的柳树遮盖住整个庭院,,
哪怕久到人们都忘记这座庭院里有个时常望天的人。
他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