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无极,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两仪。
阳中生盘古,阴中生太初。
盘古万八千岁,天地开辟,清为天,浊为地,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
阴阳冲济。
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根骨化龙魂,精血化黎甿。
龙的传人……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残阳,荒漠,破庙。
庙上有匾,匾上有字,却早已在风雨中腐蚀的无法辩识,就像一个人的名字,有谁还会在意它最初的意义。
香炉锈败,三支祈香飘飘寥寥,念如残灰……
庙门前是一堵斑皱的砂墙,上面有帝国的榜文,有各大门派的通告,有剑客的仇恨,还有浪子香客未了的心愿……
砂墙前的不远处有一棵门槐,参天大槐,枝繁叶茂,叶翠如玉,夕阳余晖下,霞光点点。
槐下搭有木棚,棚下有破烂方桌,桌上有酒,一名样貌俊秀衣着邋遢的十六七岁少年,依槐饮酒,悠然自得。
“求神仙保佑我逢赌必赢……”
闻有香客嘁窃祈语,少年侧耳听之,看了看西沉的夕阳,摇头轻笑,呢喃了一句“临时抱神脚。”自顾地端起桌上的碗中酒,深饮一口。
哗哗哗……
签桶被虔诚的捧起,发出哗哗的碰撞声…
“三一仙童,劳烦您给解签。”男子嗓音沙哑,语调谦逊温和。
三一放下手中的碗,接过递到面前的竹签,仔细地打量了对方一番。
男子三十岁左右,身材矮小干瘦,皮肤蜡黄暗淡,眯着一双疲惫凹陷的眼睛,龇着一嘴大黄牙对少年谄媚地笑,酒气熏鼻!浑身上下只有那件缝了又补的整洁长衫让三一觉得顺眼。
三一收回目光,看着竹签,问道:“求什么?”
“求手气财运!”男子讨好地弓着腰回道。
“无望!”
“无望?这可是上上签?!”男子指着少年手中的签大不解,疲惫的眼睛被莫名撑开,瞪着少年。
“赌,烟,醉,浮,惰五毒不戒,你终生无望!”三一将‘上上签’扔在桌上,顺手端起桌上的碗,深抿一口,转过头看向远处荒土坡上的一棵幼树,独苗迎风摇摆,孤独倔强。
真话往往不太动听。
“你才他妈的终生无望!”男子闻言暴跳如雷,伪装的谦逊温和瞬间荡然无存,带着由家里翻箱倒柜搜刮来二十个铜板准备去赌坊大杀四方的男子,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炸毛疯狗,指着三一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来求财,你敢咒老子终生无望!自己跟醉鬼似的,还让我戒…戒这戒那的!走了师父,跑了师姐,剩下一个不会说人话的醉鬼,难怪西山灵殿的香火越来越旺,你这破庙香客越来越少。”
三一充耳不闻,不辩也不语。
男子看着少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骂的不太解气,大步上前,攥拳欲砸向少年。
少年斜而怒视,一股强劲浑厚的无形气力自周身荡开,将进步上前的男子生生振退四五步之距,踉跄摔倒在地。
男子看着少年锋利如剑般的眼神,心中怒火如风中残烛,瞬间熄灭,暴躁消失归于平静,似笼中蜷兔,对少年颇为忌惮畏惧。
庙中仙神多半凶神恶煞——香客的敬畏。
男子愤愤不平地站起来,转身离开,口中骂骂咧咧,看之有词,听之无声,装模作样而已。
三一收回目光,看着夕阳余晖下的天空,寂寥地叹息一声,说道:“糟糠之妻白首惜,你好自为之。”
男子听见了,可是没听进去,人,始终不太能接受刺耳的真话。
三一拿起桌上的上上签,叹息一声,自语道:“上上签是运,可是,人却不知道惜命!”
竹签被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住,伸曲间,如长了眼睛般精准地飞入庙堂供案的签桶,遇何人、何时出,都是一种缘分。
夕阳燃尽最后一抹红,光辉退场,暮色渐拢,天空并不寂寥,星月演绎另一番光彩,正如我去你来的世界,迎来送往的人生。
西山灵殿的暮鼓如期而至,飘飘荡荡,低徊苍凉,却扫不了大千俗世滚滚尘埃……
秋风乍起,卷起细沙,以大地为琴,万物为弦,风沙呜咽,谱一曲苍茫大地浮沉浩海之悲歌……
“这世道,风沙从来就没停过。”少年饮尽碗中最后一口酒,起身走向已经无法辩清名字的一道庙……
一道庙。
在风中呜咽低吟的一道庙更显萧瑟,两片在岁月中歪斜变形的庙门相互依偎着,无法咬合的门缝里昏黄闪烁,三根供香在褪色残旧的供案上祈祷着,化为几缕残念绕着脱皮掉色的楹打转,神台上却不见万人敬仰的神像,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八方土台,火光之下,隐隐闪着霞光……
后院,院中一口井,一口奇怪的井,井口小,肚子大,像个净瓶,深不见底,井水不绝,
大旱之年也不见井水退减分毫。
井旁坐着三一,还有一个装着半是泥浆半是水的木桶,木桶中的映月越发清晰,师傅说,井中的水需要时间的静置,上面是清水,下面是泥巴,就像世间的人一样,遇事莫慌,放一放,自然就清楚了。
往事归往事,尘埃归尘埃。
三一抬头仰望星空,由东向西九颗最亮的星,横跨整片夜空,渐成一线,心中挥不去的失落油然而生,凝为一声叹息:“九星联珠的日子就要到了,师傅,师姐,你们在哪?”
夏末秋初的夜有了些许寒意,秋风凉,回忆更凉,三一拢紧华服的领口,收拾失落沮丧的心情,提着沉淀去泥浆的井水回屋。
明月清辉,人影消瘦。
三一盘膝坐在蒲草上,一只蚊子似是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举着屠刀,在三一耳畔发出最后的嘶吼,三一提起水壶给火盆中添了把驱蚊草,平心静气。
三一缓缓闭目、塞鼻、封口、避耳、静心,五官致虚,虚极静笃,凝神内视,中丹田内,人魂泰然,盘坐于阴阳道图之中,通心神,融五行人魂,成空空无我的玄妙心境,三一渐渐感知到空气中漂浮着天地日月精华而结成的五行元气,缓缓运转口诀,漂浮游离的灵气如鱼儿般缓缓游入体内,经由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聚于人魂……
三一中丹田的人魂盘坐于阴阳道图上,四周盘旋七颗灿星般的大圆满精魄,人魂境第一层和魄境、第二层义魄境、第三层智魄境、第四层德魄境、第五层力魄境、第六层气魄境,第七层噬魄境。
“已达人魂境大圆满的第七层,为什么始终无法精进于地魂境?”三一由修炼中缓缓醒来,两年毫无精进的修为让三一感到苦恼又束手无策。
三一给火盆添了柴,给大碗倒了酒,师傅和师姐走后,三一学会了喝酒,没有朋友的三一只能与酒做朋友,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孤独只有酒能懂吧。
碗被温柔的端在手中,浊酒缓缓入口,一股猛烈的灼烫感在口腔中燃烧,穿过咽喉,流进肠胃……
如果你有一些事、人,不愿想起、不能忘记又无能为力,那么,你一定也会像三一一样,想大醉一场。
殊不知,酒也如世事、世人,越不想喝醉的人,总是醉得不醒人事;越想大醉一场的人,才发现那些深埋的事、人,反而更清晰。
三一盘坐蒲团,咽下最后一口酒,怀抱着碗,醉眼朦胧中,三一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风沙遮天蔽日的早晨……
“师傅,你为什么不要三一了?”
“三一,为师要去寻那神像,你在庙里等为师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我……等到九星联珠之时,若我未回,你便不用等了。”
风沙中,师傅仗剑而去,长袍猎猎作响……
“师傅,徒儿会一直等你回来。”
三一望着师傅的背影,高声哭喊道。
……
“三一,别等了,师傅已经走了三年了。”
“不,我要等师傅回来。”
“那你一个人等吧。”
“师姐你要去哪?”
“我…我去找师傅。”
“师姐,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答应师傅要等他回来的。”
“你不走?”
“不走。”
“那我走了,找着师傅了就回来接你。”
春暖花开的早晨,师姐背着包裹,在朝阳下挥手离去……
“师姐,我在这等你和师傅回来。”
记忆里,三一一直在等。
三一怀抱的碗滚落在地,有热泪流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