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夜宴和杀戮都发生在黑夜之中,直到加斯帕抢到圣约翰号鸣炮,金狗号上的水手才发现不对。
留在金狗号上的葡萄牙海盗叫拉索,他本来还在船舱中嘟哝着,不满门多萨将他留下,不让他去参加盛宴。等听到炮声后才警觉起来,但他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犹豫了好久,才下令前往长岛,途中遇到了加斯帕,才知道沙滩上的事情。
“这些摩尔人,真不可靠!”在听说那些南洋水手集体叛变后,拉索嘟哝着说。
这句话出口以后,他陡觉周围的人目光有异,心中更是吃惊,担心身边的东方水手也生了异心。他要是不担心也就算了,他一担心,脸上的表情不免不自然,于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对东方各族水手的猜忌反而加大了他和下属的隔阂。
这群佛朗机人万里远来,为了各种需要,沿途不断招收各地水手进行层级统治,众葡萄牙人之下,是一些像安东尼这样到南洋谋生的中国人,中国人以下,是另外一些印度、南洋土著,最新投降的人,一般来说地位最低。
但是,在发生了大明哑巴裁决许七斤后,佛朗机人觉得中国人比较难以掌控,他们流放了东门庆,对船队上的华人进行了一轮清洗,并多扶植南洋土著、日本人乃至朝鲜人,形成一个小鬼子团体,拉索正是靠着这个团体来维持他的统治,一直以来,这个小鬼子团体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现在门多萨等在长岛出了事,佛朗机人只剩下四个,再加上布拉帕等的叛变,这个小鬼子团体马上也出现不稳的迹象。
“怎么办?”拉索想。他原本是个炮手,在天赋上算是技术类人才,到了船上后虽也历练出了一点统率能力,但心狠手辣远不及门多萨,在听说门多萨也被杀死后,他几乎是吓得六神无主——要知道门多萨其实是很信任他的,要不然怎么会把金狗号交给他暂理?而他对门多萨也颇为依赖。他犹如此,金狗号上的东方各族水手更是人心惶惶。
和圣约翰号会合后,加斯帕就要和拉索易船,拉索不肯,却还是被加斯帕征调了不少水手过去,这样一来,原本水手刚刚好的金狗号也变得有些人手不足了。
拉索当时就想远远逃走,但一来加斯帕坚持要回去反攻,二来金狗号的存粮也不足以支撑他们远走,不得已才听从了加斯帕的话,回船反攻。一开始还算顺利,虽然他们不敢抢登海滩,但至少在炮战上完全压制了对方。可吴平一到,整个海战的形势便一边倒!没多久圣约翰号被彻底攻陷,福致隆也开离海岸赶来夹攻,拉索赶紧转了航向逃开,却又犹犹豫豫的不敢逃远——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进入深海,那将是比被敌人打败俘虏更可怕的事情!
就在拉索踌躇不定之时,瞭望手叫道:“有人来了!”
庆华祥和福致隆暂时没有逼迫过来,却有一艘小船渐渐划近,一个南洋水手望见,叫道:“好像是安德鲁老爷!还有安东尼先生!”
“堵住!别让他们上来!”拉索叫了起来,但隔了一会,又叫道:“让他们上来,要他们卸下武器,我要问问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给他传话的是一个懂得日本话、中国话和一些葡萄牙语的朝鲜水手,叫李成泰。但拉索的这个命令传下去以后并没有彻底得到执行,安德鲁和安东尼等人是被接上船来了,但他们的武器并没有被收缴。
“你干什么!”拉索朝着他的小鬼子团体喝道:“怎么还给他们留着武器!还有!这几个人是谁?”他指着李荣久和佐助、次夫等说。
“这番鬼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周大富对安东尼和安德鲁说:“别管他了,快告诉这里的中国人和南洋人,就说我们已经杀死了他们的番鬼头子,门多萨死了,加斯帕也束手就擒,以后这几条船就由中国人来做主!只要投降,大家仍然能在王舶主手下过好日子!”
拉索身后的李成泰一听这话心里一动,拉索却听不大懂周大富的话,尖叫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说什么!”他拔出了剑,指着李荣久等叫道:“马上放下武器!到一边去!”
安德鲁说道:“拉索,你还不明白吗?完了!我们完了!赶快投降吧。王舶主答应我们,只要我们投降,他会按能力给我们一个职司,薪水奖金从优发放。只要我们帮他工作满了五年,他还会送我们一笔钱回欧洲。”
拉索叫道:“我不相信!”指挥手下叫道:“把他们抓起来!扔到海里去!”
周大富道:“他们要动手!”李荣久和佐助马上拔出了刀,拉索身边的水手也都拿出了武器,一时间又剑拔弩张起来,布拉帕举起手来,大叫道:“各位兄弟,除了这拉索外,所有的佛郎机狗贼,包括那个万恶的门多萨都被我们舶主设计杀了!那个该死的加斯帕都已被我们生擒!大家别听这个番鬼的话了!听我的!以后我们跟着王舶主走!他答应会好好待我们的!”
安东尼也说:“没错!那些佛郎机人都已经死了!大家听我的,一起向新的舶主效忠!”又对拉索说:“你也投降吧,王舶主已经答应不杀你了。阿门,在所有佛朗机人里,你做的坏事最少,而且有向善之心,主会保佑你的。”
众南洋人一听无不面面相觑,其中有人小声说:“死了?真的假的?”金狗号上的水手并未亲眼见到门多萨等佛朗机人被李荣久屠杀,因此还有些狐疑。
佐助手一扔,将门多萨的人头丢到甲板上,金狗号众水手一见都叫了起来:“真是!真是!”
拉索则又尖叫了起来:“门多萨!真的是他!门多萨!上帝啊!”他虽然已知道了门多萨的死讯,但这时真的看到了首级却是另一种感受!
忽然脖子一凉,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却是之前给他传令的那个朝鲜水手李成泰!
“你干什么!”拉索吓得剑也差点掉了,他开炮开得很稳很准,却不是一个胆敢近战的人。
“干什么?现在是我们做主了,你没听清楚吗?”李成泰转头对安东尼和布拉帕说:“安东尼先生,布拉帕,我这功劳,回头你可得帮我向新的船长说说啊!”
“知道了,李成泰。”安东尼说。
这个李成泰却是东门庆他们被流放后才上船的,所以周大富不认得。
安德鲁问周大富:“现在怎么办?”
周大富说:“先叫人把这鬼佬看起来,其他人原职待命!听说新六郎还被关押在这艘船上,我们得赶紧把他救出来!”
蛇无头不行,拉索被李成泰制住以后,其他人就算还有异心也不敢动了。周大富派了两个人跟李荣久去救人,自己则向众南洋人继续述说神机妙算的王舶主如何打败门多萨、加斯帕这些魔鬼——其实他也没亲眼见到海滩上发生的事情,但一张口比油还滑,这番话说出来极为生动,竟好像他不但目睹,而且身处其中。
“真主保佑!果然只有大明的人才对付得了这些佛郎机魔鬼!”水手中有人叫了起来。
新六郎被救出来以后,听李荣久说东门庆已经成功,一扫被拘多日的颓丧而欢喜雀跃,对东门庆的信任与佩服又多了几分,许多被佛朗机人欺压得久了的东方水手都忍不住跑到拉索前面踹了他两脚泄愤。
周大富传下东门庆的指令,让李荣久坐镇金狗号,布拉帕做他的副手,自己带着安德鲁、新六郎、安东尼、李成泰等押了拉索,坐小船回庆祥号向东门庆复命。
东门庆见到拉索,知道金狗号已被解决,心里一宽。吴平对金狗号的武器装备颇为挂心,建议如果能够顺利夺取金狗号大可将之作为护航舰。
此时东门庆身边奇士环立,勇者成群,拉索看着甲板上气象森严的阵势吓得瑟缩发抖,李成泰上前匍匐在东门庆的脚边说:“舶主!舶主大人!你真是神机妙算啊!您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听说了!您简直就是诸葛亮再世啊!有你在,那些佛郎机人怎么会是对手!我李成泰能在舶主你手下做事,简直太荣幸了!”又连连目视安东尼,安东尼赶紧把李成泰的功劳说了。
东门庆听说他也是朝鲜人,忍不住想起了李纯,这时他早打听过,知道李纯确实是在满剌加被门多萨给卖了,秀吉并没有说谎,便拍了拍李成泰的肩膀,说:“你的功劳很不小,我会赏赐你的。”
李成泰听了这话,只觉骨头也轻了几斤,大声叫道:“舶主!以后我这条性命就是你的了!你说往东,我不会往西,你说跳火里,我绝不会跳水里!”
东门庆呵呵一笑,又问他:“你有什么才能呢?”
李成泰说道:“我是朝鲜人,但会说中国官话,福建话,还会说日本话。而且,我知道怎么去朝鲜,还有,我去过汉城,还有,我是在满剌加上被招上船的,对那边的海路也熟悉。还有……”
东门庆听得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也是个人才。放心,我正需要你这样人才!”又问李成泰:“之前你是什么职位?”
“这……我们哪里有什么职位,就是在那群番鬼跟前行走,嗯,算是个水手头吧。”其实他哪里是什么水手头,就是个传声筒而已。
东门庆道:“那好!等我们上了岸,论功行赏,论能就职!到时候我会记得你的。”
李成泰高兴得眼睛连放光芒,连说:“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干!”
这时金狗号已经在李荣久等的指挥下开了过来会合,东门庆指着道:“这艘船性能不错,还可以开上一两年,然后送到牛家浦去,让他们仿造几艘。”
吴平也道:“西洋的船,和回回的船、我们的船都不一样。可以说是各有所长。”
“是埃”东门庆道:“以后我们的船队最好几种船都有。不过嘛,这金狗号实在不好听……”他想了想说:“以后不叫金狗号了,叫福冲号!”
“真是好名字啊!”李成泰由衷地赞叹着:“除了舶主,还有谁能起得了这么好的名字呢!”
周大富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他一声,骂他肉麻无耻,陈百夫嘲笑道:“我看你不是恨他无耻,是恨他抢你的话!”
东门庆呵呵笑了一笑,将李成泰拉近一点,低声问:“金狗号还有佛郎机人的死党没?”
李成泰听东门庆问起这么秘密的问题,便觉得舶主大人对自己的信任与别人不同,心中窃喜,低声说:“还有五六个人,虽然不是佛郎机人,但满心都想着为佛郎机人办事!舶主,要不要我设计把他们……”作了一个割喉咙的姿势。
“不用。”东门庆说:“你这就到福冲号去,找个借口将他们调过来庆华祥听使唤。其他的事,我会解决的。”
李成泰欢天喜地去了,东门庆又叫了次夫过来小声说:“这个李成泰才来归附,我要观察他一段日子才能信任。这段时间你替我看紧他。记住,是暗中监视。”次夫答应着去了。
陈百夫上前问道:“舶主,这个李成泰的话刚才嘟哝什么呢?”东门庆也不瞒他,就直说了,陈百夫道:“他的话只怕未必可信!这种人为了讨好新主子,有可能会诬指立功的。”
东门庆嗯了一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他把人调过来埃只要到了这边,无论那些人有没有异心都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到时候这些人就交给你和大富处理。就算他们真的有异心,那也得有证据之后才处置,不要让新来归的水手寒心。”
陈百夫领命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