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各位人班的同学们过来集合!过来领号牌了!”邱大荣大声吆喝着,一条胳臂绑着白布,吊在脖子上。
乡学学制三年,极为严格。各学级都划分为“天、地、人”三个班级,学生入学的时候乡学院根据各人的入学档案把他们分班。其中天班最优,取当年入学最优者二十人;地班次之,取五十人;余者则分入人班。天班享有最佳的资源支持,不仅仅是师资,其余诸如住宿、餐食、练习场的使用时段、练习用的茶料等级等皆远远优于地人二班。地班虽然要比天班差不少,然而和人班相比则要好很多,可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班则最次,因此也常被戏称为“人无甲,不立!”,意思人班学生想要评甲等毕业,甚为困难。
陆扬和沈不同二人,一个是茶奴出身,档案上大大的“丁”字,划入人班自不必说。另一个虽然不在奴籍,然而其父亲接连五第不中,早早被档案定为“丙上”,同样划入了人班。
邱大荣正按部就班地发放着号牌和被褥等用品,这时见到陆扬排了上来,脸上一阵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好沈不同凑上来说道:“呀,邱先生您无大碍吧。这一路要不是您仗义出手,我等可皆命丧凶徒之手了。”又再三感谢他。邱大荣登时堆起笑容:“好说好说,分内之事罢了。来!你俩的号牌,在院期间需随身携带。”他顺势把陆扬和沈不同的一应物事发放了,等他两人走远,便和身边属下吹嘘起来。他们这一行人如何路遇水匪,他邱大荣又如何以寡敌众,再如何大发神威,贼人纷纷避走,最后不慎中了暗算光荣负伤云云。端的是说者口沫横飞,闻者点头连连……
乡学院占地极广,陆沈二人按着号牌上标注的“洞庭馆”一路找来,直花了半个时辰才在学院东南极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洞庭馆。
这洞庭馆围墙多败坏,就连门都有些歪。陆扬上去推开门,这门登时发出惨叫声,倒是和陆扬家的房门有几分相似。再往院中走去,只见地上虽然铺着砖石,但显是久无人打理,缝隙间长出杂草来。院子中间是一间两层楼的馆舍,有一块牌匾挂在门头,上面的“洞庭馆”三字也早已金漆剥落。
陆扬倒是无所谓,这地方虽然看着有些破败,反正总好过他家那泥胚房。沈不同则皱了皱眉头,对这里的环境有些不满。陆扬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好了,沈少爷,咱们是出来读书的,又不是出来享福的,这地方我看就不错。”
“什么不错!简直大错特错!!”
陆沈二人回头一看,一个圆脸的矮个少年正站在大门口。“哎呀呀呀,看看这地方,哪里是能住人的!”那少年抱怨道:“堂堂洞南乡学,居然让学生住此残垣断壁!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他指着墙上一处破洞:“尔等且看,此洞可不正应了‘洞庭’二字!呵!庭院之中有残洞,可笑!可笑!!”
陆扬听他唠唠叨叨地抱怨,说话虽酸得可以,却也酸的可爱,倒对他生出些好感来。对他说道:“兄弟,别抱怨了。出门在外,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沈不同也说:“是啊,这位同学。既来之则安之。陋室读书,亦非不可取。”
圆脸少年摇了摇头,显是极不赞同。他把手里的被褥等物往上抬了一抬,一摇一晃地走了进来。
此时馆舍二楼的露台上冒出一人,那人手中拿着卷书,身上却只穿了件亵衣。他往下一看,见到陆扬他们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被褥,显然是刚刚入学的新生。立刻往里大喊一声:“老大!老大!来新人啦!”接着就听到楼里面砰砰乓乓一阵响,夹杂着“啊哟啊哟”,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仿佛什么重物坠落。三人听了惊疑不定,一起探头进屋里,想看看怎么回事。
只见一个大胖子摔倒在地上,身后的楼梯扶手都压垮了一片。刚刚二楼露台上那人是个脸色黝黑、身子健壮的少年,看上去比陆扬他们大着些。
“老大啊,早就和你说过,前边的楼梯脆了,禁不住你的。”他走到胖子边上,把胖子扶了起来。那胖子油光满面,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一把拉住他,说道:“老三且住!脚崴了。”
健壮少年蹲下身子,把他裤腿卷上去一看,果然肿了一块。
“让你不长记性!,上次都摔过了。”
只见他从腰间的小布兜里掏摸了几下,拿出一个小方盒。从里面挑出一点白色的粉末,在手里捻了一捻,两手相叠连拍三下。“啪”的一声,一团莹白色的物事从他手掌心跌落出来。他把那东西捡起来一抖,变成了一块雪白的帕子,把它包在了老大的脚踝上。
只见老大的表情顿时舒畅起来,感觉就像在夏日里吃了冰镇的西瓜那般。他发出舒服的呻吟声:“嘶~老三好手段,毕业以后去医所,来找你看病的估计门槛都踩断了。”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雪白的帕子慢慢化作一股白色粉尘散去,老大的脚踝居然已经消肿。
沈不同在边上看了叫了声“好!”对陆扬说道:“刚刚师兄这手真漂亮!我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父亲也给我用过,绝不似师兄那么快就见成效。”
叫做老三的健壮少年对他们露齿一笑,说道:“小术而已,以后你们学到白叶术自然都会。”
那圆脸少年也在旁说道:“嗯,家父曾说乡学多高人,诚不我欺啊。”
只有陆扬在边上低着头,嘴里不知碎碎念着什么……
……
“取白茶为媒,气走坎穴蓄水势。掌结兑印,水聚而成泽。此水愈之术结白茶为引……”
……
之前由老大引起的骚动终于平息了下来,老三对陆扬三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黄承,是三年级的,你们是今年的新生吧。”
陆扬他们三名新生也各自介绍了自己。那圆脸少年名叫伍思拙,和沈不同一样,父亲是乙十八村里塾的教授。
“这位是罗轻燕,也是三年级。是我们洞庭馆宿管的馆长,我们都叫他老大。”
听到这名字,沈不同和伍思拙都愣了一下,只有陆扬“噗”的一声笑出来:“哈哈!老大,你居然叫轻燕!!”
伍思拙连忙喝住他:“陆同学,不可对学长无礼。”
罗轻燕也不着恼,笑着说道:“嘿嘿,但凡听到我名字的都是你这反应。我家老头子起名时也没料到我就长这么胖了,难道还能再改名叫罗巨象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尽欢笑。
当下由黄承带着三个新生看了住房,再带着他们在馆里转了转熟悉环境。这洞庭馆分上下两层,底层是一片公共区间,平时学生们就在这里交流活动。二层则是学生的房间,各人皆是单间。房间里除了床铺外,还有书架,供学生摆放书籍。另有一个小柜子,里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的,是给学生收纳各种茶料的。这洞庭馆虽然只有二层,但是馆舍面积却极大,二层房间总计十二间,住下他们五人绰绰有余。伍思拙见这馆舍虽然外面不怎么样,里面陈设房间却都还尚可,便也不像来时牢骚满腹了。
等他们安顿完毕,突然学院里响起了沉重的铜钟声,连响了三次。
黄承告诉陆扬他们,这是学院大院里的铜钟,平时用以召集全院的师生。今天是入学庆典,因此只召集新生,老生是不必去的,让他们三人准备一下便去大院集合。
陆扬三人从洞庭馆里出来,由于馆舍偏僻,离大院甚远。三人一路小跑,好不容易赶到时,大院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他们只能站在最外围。
大院后方是一座大殿,上面挂着“品茗阁”的牌匾。
只见洪院长站在品茗阁前,身后站着两排人。有男有女,有中年人,也有像洪院长那样年纪的老人,显然都是学院的先生们。很多像陆扬他们站在外围的新生们都踮起了脚尖向内里张望。
洪院长向新生们介绍了学院的各位先生,陆扬注意到其中有好几人居然是都学院出身。待介绍完后,只见几名学政处的教工过去,把品茗阁的五扇门一齐打开。
“今日乃诸君入我院之幸事,按例当设宴为各位新生接风,我院品茗阁的茶宴也算是薄有微名。诸君今日游行一日想必早已是饿了,老朽就不耽误大家了。”洪院长转身走进品茗阁,邱大荣在一旁大喊一声:“开宴!”
大院里的新生们立刻鱼贯而入。陆扬他们排在后面,只能跟着人群往前走。
待他们进了大殿,只见大殿最里侧有个高台,院长副院长以及诸位先生们坐在上面。下方大堂则摆满了四方桌,学生们都坐在那里。陆扬三人正不知该往哪里去,只见一名教工过来,问他们要了号牌查看后说道:“三位随我来。”把他们引到大厅左后方的一处小角落里,那里空着一张四方桌,让他们坐下后便自行走开了。
陆扬没见过什么市面,在那里张头胀脑地看,只见中间离院长最近的那桌里正坐着先前那白衣高个的少年,边上就是红衣少女。那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人也坐在他们后方第五桌。
陆扬心想:“偏就你们这些贵人子弟坐中间,什么都要占着先儿!”
正愤愤不平着,突然有人在他边上说道:“这空座有人吗?”
声若银铃……
陆扬一怔,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身材娇小,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少女正睁着一对杏眼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