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临快步走至人群末端,他并不回首,亦知朱门已合,妙一已入那千佛殿去。
秦纤云追到他身后。
“要帮忙吗。”
“让开些。”
大和尚从未这般冷峻,但也尽量对这奇友温柔。与延庆的纠缠浪费了太多时间,他其实心急如焚。
秦纤云照做。
他似乎看到恒临的喉头若有颤动。
锦袍僧人勾起左脚,又向地轻轻一点。
“砰!”
似炮轰,更似雷鸣!
竟一瞬化身光弧,疾风骤起。
当秦纤云放下抬起的手臂时,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阵惊涛般的战栗!
白石铺就的地板呈现出方圆一丈的龟裂,形似定格的涟漪,又如推开的波澜!。
“嚯,真把自己火箭啊。”秦纤云堪堪站定,回头刚想招呼,才瞧见叶子衿和小七已跟在身后。
叶子衿秀眉微蹙,因时间紧迫而稍显局促,不安道:“要去吗?小七怎么办?”
他不难揣测少女的心思,也能想见,观摩宗师之战对二人武道修为的提升将带来何种程度的帮助。此外,秦纤云更有自己的算盘,但也有相当的顾虑,他向少女摊开手,坦然道:“我们帮不上他的忙,而且作为他的同伴,此地对我们没有那么友好……”
这时满身绷带的孩子乖巧又机敏地举手,自告奋勇道:“我可以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即使她之前的人生履历有限,但你也无法忽视她作为乞丐的生命顽强。一路上,她都表现得令人省心。
从感情上,秦纤云不愿认同这一点,但最后,他神情复杂地点点头。接着,对上叶子衿的目光殷切。
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亲密的伙伴既同样值得信任,又都有着各自的不健全。
——
“轰”
僧人急停,披裹锦澜的颀长身躯凭空碾出一道风声。这对于山门下作恶的歹徒们而言,正如阎王摇铃一般,宣告审判的到来。
恒临匆匆赶到山门。途中目睹甬道两侧躺倒了十二位因身负重伤而不得不撤下火线的罗汉,因为他们传输真气保全性命花了一些时间。
欢喜罗汉的左肺被某种利器贯穿,血沫像沸腾水面的气泡不住地从咽喉深处涌出。即便如此,他仍然不顾自身伤势,再三劝说恒临停止为他疗伤的行为,旨在催促他尽快前往山门助阵。
那没有意义,人命等价。去他的山门神圣不可侵犯,所谓的宗门尊严不值一提。
“可,那是你师兄啊……你不是已经负了……”
恒临那颗饱经沧桑的心,那一刻终究是在左胸之下不由得一瞬收紧。
是啊,我这一生,已经负了一位兄长了。
山门下,恒临颓然闭眼。
这一次,誓不负你。
降龙罗汉,兵贯金身,失却双臂。背对山门,于白阶之下,头颅低垂,浴血而跪。
各持兵刃的一十一位歹人,俱抬头望向来者。
“十方佛国……”
恒临一腔悲怆,令得声形战战,翻出双掌,当胸合十。
“敢请助我!”
——
文久四年春末,有孤僧归少林,为十八罗汉阻于山门。
孤僧二问故,后兼有所名。唯第三问,讳莫深焉。
“若有沉沦者,非以杀之不能度。我佛中人,又以杀生为至戒。顾此失彼之间,又当如何?”
十八罗汉面面相觑,俱不能答。
孤僧于是得以入。
——
时间稍稍回拨。
十三名高手戮力同心,奇招频出,且有铁笔龙王屡屡痛击阵要,终于以重伤二人、轻伤三人的代价,大破少林十八铜人阵。
在此之前,江湖中无人敢言,仅凭一支临时组建,人数不过十五,平均实力在二品的武夫队伍,便能杀穿少林山门。
此事之后,武林震惊,各大门派无不侧目。东海蓬莱阁羽衣仙经调查后将结论付诸笔墨,写就万字奇文,遍传中原。
文中具体论述了双方纸面实力,多种角度推演了战斗经过,并声称,以这一十三名恶人的综合水平,若非事先得知十八铜人阵其动态变化的阵眼和要害何在,绝无取胜的可能。
后五岳联盟发函谴责蓬莱阁的不当发言,并公开质疑羽衣仙是否太过年少无知,对武林中人的评价态度随意且不负责任。
对此,羽衣仙不日便发布一份“武林十大最徒有虚名掌门人”榜单,五岳掌门皆赫然在榜,且名列前茅。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时年二十八岁的齐景籍贯渤海,自幼习武,三品巅峰实力,一身天罡紫雷功炉火纯青。诨号双臂惊雷,说得是他外功也登峰造极,出拳时骤发骤收,声势惊人。且无论哪边出招,两条手臂的所有骨节都会发出爆响,恰似两串红火鞭炮,又如两道雷鞭,守御寻常者触之即残。
纵是如此凶悍的杀招,对上那过江罗汉的金钟罩,竟也无功而返;对上那降龙罗汉,竟险些被一记疯魔棍掀飞了天灵盖。
好在一番鏖战,众人合力下,终是一位昆仑弃徒先以一招大力开碑掌镇住了那降龙罗汉的罗汉金身;又有如意道人祭出玄微飞剑,斩去降龙双臂;最后三两人齐上,五六兵刃尽数,才算彻底了结了那罗汉性命。
面对此情此景,铁笔龙王不无扼腕:“看来少林十八罗汉,时至今日早已是徒负虚名,不过尔尔。”
否则,堂堂降龙罗汉,怎么竟斗不过他这一条黑龙?
齐景站在阶梯最下,一边提起手背擦了擦下颌的汗,一边舔了舔嘴唇。
对这位坚持到最后的顽固和尚,他不免心生两分尊敬。即使事先有雇主交代,尽可以提那十八罗汉的人头回去请赏,事到如今终是于心不忍。
在他身旁,手持单刀、骨瘦如柴的是出身江陵的“鬼庖丁”丁解元。这匹煞星臭名昭著,刀法曲折游刃,据说能重现庖丁解牛的典迹。偏偏拿老弱妇孺试刀,最爱活剖少女,纵是同为邪道亦招人不齿。明明早已入二品,方才鏖战之中却又出工不出力,只一心企图收割头颅,倒也未能如愿。
“丁老倌。”齐景道,“那降龙奄奄一息,怎不去割他脑袋?”
那姓丁比齐景大上一轮多,只道:“后生,你倒没觉出有高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