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堂的早餐很是丰盛,仅仅粥类便有十几种,也为了满足一部分西苑学生的需求,特意准备了面包黄油一类。每到吃饭的时候,镜厅便化身为学生餐厅,桌上摆满了各种菜式供学生挑选。此时纪茗正坐在东苑的桌前喝着豆浆吃着油条,一面看西苑那桌的杜鹃凶狠地挥舞着刀叉冲着陶宾宾喊叫着:“把我的培根还给我!喂!谁允许你切的!住手!你竟然吃了它!太过分了!”
纪茗笑出声来。她身旁的文丹青见状,不无担忧地问顾子规:“你不打算帮帮你妹妹?”
顾子规也正看得高兴,哪肯插手:“不用了,小孩子嘛,玩闹而已。”
纪茗见顾子规正津津有味地喝着一碗灰不溜秋的东西,还就着炸得金黄的两个焦圈,不由得好奇:“顾子……师兄,你吃的是什么?”
“豆汁。”顾子规殷勤地把碗递给纪茗,“尝尝吧,可好喝了。”
文丹青转过脸去偷乐。
纪茗把碗接了过来,先闻一闻,一股怪味便钻进鼻腔。她皱着眉试着喝了一口,立马吐到了自己的碗里:“天哪!顾子规!这个都馊了你还让我喝!”
顾子规和文丹青顿时一阵大笑。
吃过早饭,纪茗赶着回宿舍换衣服,不小心撞上一个人。“哎哟。”纪茗捂着肩膀,不住地向那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哎,你是……”她仔细一看那少年面容,狭长的眼睛,小麦色的皮肤……似乎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一见纪茗盯着自己看,居然生气起来:“我不是!”说着,便推开了纪茗,跑远了。
这下可的确让纪茗觉得莫名其妙了。然而她自己也在赶时间,于是便不再多想,径直向东苑走去。
东苑的训练场分别建立在几座格外庞大,又漂浮得格外高的飞岛上。待弟子都到齐后,王芷先安排了老弟子分层训练,接着清点了新弟子的人数,命他们排成四乘四的方阵。纪茗个子最高,理所当然地站在最后一排。
王芷一脸威严,仔细扫视了那十六张年轻的脸后,便开口道:“从今往后,你们便得叫我一声师父。你们叫我师父一天,便得听我一天的训导。分到我门下的,从来没有一个不是在敏堂拔尖的。你们当中,有些天资很好。那些天资不好的,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王芷凌厉的眼神,似是故意一般扫过纪茗的脸。
“好。你们之中,哪些人之前便接触过方术?”
除了纪茗之外,只有两个人没有举手。纪茗并不是没接触过方术,纪满堰在家里便经常用。她只是不知道那个就是方术。
王芷点点头:“那我便来考考你们。谁能告诉我‘奥义九字’是什么?”
队伍一下沉默了。纪茗见没人响应,便慢慢地,迟疑地,举起了自己的手。王芷皱皱眉,但见没有别人呼应,只好让纪茗回答。
纪茗于是有些胆怯地开口了:“嗯,‘奥义九字’,又叫‘九字真言’,出自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的《登涉篇》:‘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不错。”王芷眯起一双凤眼,“我问你,这九字中,‘斗’代表什么?”
“嗯……代表宇宙共鸣。”
“那‘临’又代表什么?”
“代表身形稳定。”
“虽然有些笼统,但是都答对了。”纪茗正要高兴,却听得王芷冷冰冰地道,“那么,刚才我问,哪些人之前接触过方术,你为什么不举手?”
纪茗一下愣了:“师父,弟子的确没接触过方术。”
“哼!”王芷生气地瞪着纪茗,“要讨你师父喜欢,却不必耍什么鬼心眼,更不该说谎!便罚你把《登涉篇》抄十遍,明天交给我!”
纪茗一惊,不得不为自己辩护了:“可是我……”
“十五遍!”王芷已然认定了纪茗是在撒谎,以为她一定是能力太差所以干脆说自己没学过方术,却故意显得自己知道得多,好讨她这个师父欢心。而她却不知道,纪满堰为了让女儿避邪保平安,在纪茗小时候便给她详细讲过九字真言,叫她时常默念。
纪茗不敢再作声了,只是莫名其妙受了委屈,便低了头忍住眼泪。顾子规远远地看见了,便奇怪地皱起了眉。
“师父今天好像心情不好。”顾子规对身边的伙伴道。
“是啊,我都替那个师妹委屈。”那人摇摇头,“对了,她不是你朋友吗?”
顾子规想了想:“算是吧。”
王芷瞟了纪茗一眼,便又看向众人:“这奥义九字,便是咱们方术的一项重要基本功。这九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葛洪曾云:‘常当视之,无所不辟。’而每个字拆开来,更包含着许多深意。这九个字各有一种手印,一句咒语。纪茗,你来示范给大家看看。”
纪茗又是一愣。纪满堰何曾教过她这个?她便一五一十的答道:“弟子不知。”
王芷笑了:“这下又学乖了,不知道了。”纪茗于是更把头低下。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王芷把奥义九字分别的含义、手印和咒语详细介绍了一遍,又示范了几次,便叫十六名新生分八组练习。与纪茗分在一组的那个小女孩脸上带着一目了然的鄙视,似乎也不愿与纪茗好好做练习。
王芷去其他弟子那里巡视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的表情似乎甚是满意:“现在,我来检查一下。陈恒!”
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站出来。王芷便叫他摆出“临”字手印并且念咒语。如此一个接着一个,除了纪茗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测试过一遍,王芷的脸色也微微有些难看起来。纪茗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王芷却说:“我看,咱们现在可以休息了。”
纪茗心里一凉,本想提醒王芷还没有给自己测验,却想起了之前的委屈,于是干脆不说。
王芷脸上几乎带着冷笑:“纪茗,我要是想不起来你就准备不参加测验了是吗?”
纪茗转过脸望着王芷,嘴唇都在发抖:“不是,师父,弟子准备好了。”
“那就好。出列。”
纪茗握紧了拳头,仰起脸,站出列。
王芷冷冷地眯着眼:“‘皆’字。”
纪茗想了一想,准确地摆出“外缚印”的手型,口中跟着念出“金刚萨硾普贤法身咒”,一面狠狠地望着王芷。后者毫不动容,依旧是冷冷地的看着纪茗。
其他的弟子处忽然一阵骚动:“师父,包师叔叫咱们开饭啦!”
王芷瞥了他们一眼,清咳两声:“都去吃饭吧。”
黄阶的学生们欢叫一声,很快都跑走了,只剩下纪茗仿佛不甘心一般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什么。
“纪茗,走了!”顾子规向纪茗招手。
纪茗吐出一口气,抬腿欲走时,王芷忽然拍她肩膀。纪茗眼睛亮了一下,满心期待地回过身。
王芷还是那副冰冷的眉眼:“记得明天把那十五遍《登涉篇》交给我。”说罢便走了。
纪茗的脸瞬间黯了下去。顾子规见状,有些同情又不耐烦,只得走过来拍拍纪茗的背安慰道:“师傅今天大概是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走吧,一会儿吃不上饭了。”
纪茗甩开他的手,闷闷地道:“我不饿。你去吧,丹青姐还等你呢。”说罢,便飞快地跑出了空荡的训练场。顾子规蹙眉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
纪茗一路跑出东苑,到底是觉得饿了,可是又不肯去镜厅吃饭。她望着对面西苑高耸的塔楼,心想或许可以找杜鹃,转念一想,她恐怕也在镜厅,正和陶宾宾为了一杯果汁吵来吵去呢。纪茗来回踱了一会儿,转头一望,发现在东西苑的北侧之间,有一个极不显眼的中式圆拱门。
纪茗私下望望,便试探地向那里走去。拱门门口掩映着几株杂乱的植物,说是杂乱,却又好像被细细修剪过。拱门顶上挂着一块灰暗陈旧的破匾,写着“别苑”两个字。纪茗心下奇怪,干脆壮了胆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这别苑中相当安静,只有一条小道通进去,两侧尽是歪倒的树木花草,却似乎是有意为之。走到小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片青黄色的农田中掩着几幢茅舍,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纪茗诧异地四下望着,向田中走去。走近一看,才发现田里那半人高的作物并不是庄稼,而长着一簇一簇的透明圆球,其中氤氲着一团一团颜色不同的烟雾,倒是很像灵种。再仔细一瞧,果真就是,只不过旋钮还是绿色而不是金色的,与作物的茎连在一起,似乎还没成熟。
“不可思议!”纪茗抚摸着一颗深蓝色烟雾的灵种,低声惊叹。
“是谁在那儿?”不远处的田里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少年直起身子向纪茗的方向望来。纪茗惊慌地愣住了,然而只见那少年赫然就是早晨自己撞上的那一位。那少年一见是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摆出生气的表情:“你来做什么?”
“我……”纪茗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没有饭吃……”
那少年顿时一愣,有些奇怪地笑起来。纪茗也尴尬地红了脸,不禁责怪自己怎么说出这么丢人的话来。
“你是正规学生,也会没有饭吃?”少年脸上依旧带着奇怪的笑,向纪茗招招手,“跟我来吧。”
纪茗一怔,立马想起了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
“我说,你是……”纪茗追到他身边,仔细盯着他瞧,“几天前在十方,和那家矮人店主吵起来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