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芸州，御风城。
御风城的北街巷口，有一对父子所经营的花灯小店，每逢年关将至，小店的生意也就兴隆了起来。
“收你两文，良根嫂”。店掌柜将绘有瑞雪兆丰年图案的两盏油纸灯笼递到了妇人手中。
妇人含笑接过灯笼后，将早已攥在手心的三枚铜钱放在柜台上，转身离去。
店掌柜看着柜台上泛着浑黄光泽的三枚铜钱，迟疑片刻后，叫停了走出十丈开外的妇人:“良根嫂，多给了一文”，说着，店掌柜走出小店，向着停下来的妇人走去。
妇人看着走来的店掌柜，叹了声气，道:“唉，南市的灯笼一盏就要三文钱呢，就收下吧，阿离也快到娶妻的年纪了，给娃儿攒点家当”。
店掌柜淳朴一笑，还是将那一文钱塞回了妇人手中。
“祖上定的规矩，是多少，就是多少”。
妇人看着不苟言笑面目和善的店掌柜走回店铺，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这家花灯小店名为“青盏”，是祖上传下来的百年老店。这一代的店掌柜，姓莫名言，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
莫言有一子，名为离歌，过了这个年，也是十五岁了，到了娶妻的年纪。
莫言和莫离歌虽是父子，可二人的性情却是大相庭径。莫言古板木讷，不知变通。莫离歌早慧多智，好勇擅斗，不过也是个惹事的主。
可就是这样的父亲却有了这般一个儿子。
日薄桑榆，残云如火，西斜的金乌坠入山林，各家店铺也挂上了打烊的木牌。
莫言探头看着巷口，嘴角竟挂起一丝丝笑意，也是一瞬，就恢复往常了。
巷口处，一只黑影越走越近，看那夸张的步伐，摇头晃脑的架势，不是莫离歌还能有谁。
“今日又被夫子罚留学堂了”。莫言看着走进小店的莫离歌说道。
莫离歌踢开脚旁绘着云纹白鹤的花灯，双手环于后脑勺，转了转眼眸，道:“非也非也，我是另有别事给耽搁了”。
莫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低下身子将莫离歌踢到一旁的花灯捡起挂在墙上。
莫离歌也知其父会是如此回应，然后反问一声:“爹爹不想知道孩儿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吗”？
莫言没做答应，只是踮起脚尖去拿木柜上的糊灯散纸。
莫离歌见其父仍不理睬，连忙去屋内取来竹丝，二人默契般的一人编制花灯骨架，一人手持竹笔在纸上勾勒绘画。
制作灯笼虽是不难，本身也是骨架和灯身的结合。可要想将花灯做的惟妙惟肖，那功夫可得深了。
莫离歌手拿竹丝双眸聚精汇神，一会的功夫，灯笼骨架已是完工。
莫言看着儿子这纯熟精练的技艺，不由暗自苦笑，一想自己这般大年纪的时候，编出的骨架没少让他的父亲叹气。不过莫言还是对莫离歌说道：“稳一点，细一点，扎实一点，才能精进一点，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还有……”。
“还有做事的时候要专心一志，不能好高骛远，此生能做成一件事那便足矣。每日说一遍，爹啊，耳朵真的长茧了”。
莫离歌将手中的骨架放在身旁，两个食指塞进耳孔转个不停。
“是去武馆了吗？”。莫言没有不满儿子的打断，而是问起了今日回来这般晚的缘由。
“嘿嘿”，离歌轻声一笑，知道自己的老爹憋不住了。
“是去过武馆，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更有趣的事情”。
莫言放下手中笔墨，抬头看向这个满脸神秘的儿子，本想去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拿起笔墨继续描绘。
莫离歌知道父亲不喜他习武耍剑，想让自己考个状元，然后在御风城做个小官，不需多么风光，只要平平安安的过活下去，那便足矣。可莫离歌更愿持剑勒马，浪迹天涯。
“爹，百无一用是书生，况且武馆师傅们都夸我是练武奇才，我去练武，不收费用的。还说我将来若是参军上战场，肯定能当将军哩，嘿嘿”。
“夫子说你可以考状元，我信夫子”。莫言反驳道。
莫离哥拍了拍额头，嘴里咒骂着夫子，抬头看向还在一丝不苟画着天女下凡图的父亲，嬉笑道：“嘿嘿，文武双全，文韬武略。这样不也挺好吗，爹爹”。
莫言只是摇摇头，不做回应。
莫离见状只好作罢。
突然，莫离歌想起今日想说给爹爹听的重头戏，于是忙道：“南市今日来了个卖香客，爹，你知道卖香客吗？”。
莫言抬头思索了片刻，道：“是卖胭脂水粉的货郎吗”。
莫离歌道：“对了一半，再猜再猜”。
“不知道”。莫言继续手中的动作。
“哎呀，无趣无趣”，莫离歌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很期待父亲会说些什么。
“算了，不买关子了。这卖香客它可有意思了，他不但卖给女子胭脂水粉，他还卖一些稀奇古怪的香料，有一种如茶花香的粉末，这种粉末若是涂抹在脸上，那便奇痒无比……还有还有……有一种奇香的虫粉，这种虫粉若是沾染了汗渍，立时就会奇臭无比，哈哈哈哈，爹，你说神奇不神奇”。
莫言点来点头:“是很神奇”。
“哈哈哈哈哈哈”
莫离歌一阵嬉笑，道：“还有一种香粉名叫麻香粉，那卖香客看我甚感兴趣，于是送我了一些，我将这到手的麻香粉撒到了杨翠翠的糖葫芦上，爹，你猜如何了”。
莫言听到这话，终是放下了手中笔墨，挪开灯纸，脸色虽是如常，可语气却加重了几分，道：“翠翠怎么了”。
莫离歌也听出父亲有些生气了，卖笑道：“嘿嘿，也没……没没怎么，就是嘴麻的合不拢了，说……说”。
“说什么”。莫言急问。
“说一辈子也不想见到我了”。莫离歌抓了抓束起的黑发，尴尬笑道。
“唉”，莫言叹了口气，道：“晨时，你杨叔来店里买了花灯，而且非要你画的七彩龙蛇演义，也说了是翠翠想要的。爹虽然对有些事情不太懂，可爹也知道你杨叔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去提亲”。说到此处，莫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继续道：“今日，良根嫂说你快到娶妻的年纪了，我这才想到，过了这个年，离儿你也到十五了，好快啊”。
“爹，我累了，去睡了”。莫离皱着眉头，转身就要离开。
“离儿”。
莫言叫停了莫离歌：“这婚事，我同意了。我打算等过了这个年，天也暖和一些了，就去跟你杨叔提亲。还有，明日去给翠翠道歉，还有那麻粉，明日再拿上些铜板，我们莫家不占人便宜”。
莫离歌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此时莫言也在看着眼前这丰神俊逸的儿子。
“爹，你今日说了好些话呢”！说完，莫离歌进了内屋去了。
莫言稍愣片刻，看着灯纸上的天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