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原本只是有些怀疑,因而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极巧妙,恰好能叫对方无法逃脱罢了。只是下一刻,那古怪的小厮猛然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两眼大瞪,嘴角殷出一缕鲜血,便悄无声息的死了。
唐老太爷虽年事已高,脑袋可一点不糊涂,当即虎目精光爆射,振声道
“好一副狗胆!把手都伸到老夫的身边了!”
他看着已经瘫软的小厮,大掌一翻,直直就那手边的药碗推得老远,冷笑一声。
“我唐家也到了如此惹人嫉妒的情形了,真是叫老夫有喜有忧咯!”
“这毒不像汉人的,但也不是匈奴常用的。”
赵佑沉声说道。一边将手里的尸体交给外头听了响动匆匆进来的下人,再接过颤巍巍递上来的软帕,心不在焉地擦着手上几滴不慎溅落的血。
“老太爷,此事可要报官?”
“报是要的,但不是现在。”
唐老太爷摇摇头,站起了身,步履有些蹒跚地向前走几步,安慰似的拍了拍赵佑的手臂,“你先去看看玉儿那边可还安全,带着药一起去。那孩子知道该怎么做。”
“是。”赵佑应声低首,上前将那一碗药端起来,“您也要小心,晚辈先走一步。”
寻到唐金玉之时,她那叶子牌尚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一扭头看见心上人来了,就欢欢喜喜地将手中的牌尽数撂下,哒哒哒小跑过去,就要拉人撒娇,却被赵佑另一只手挡下。
“这是?”
赵佑难得在她面前没有笑意,眸光深沉,“有毒,下毒的人已经自尽。老爷子说先不报官,让我来找你。”
满屋俱静。
朝中气氛紧张是一回事,将手伸进别人家里下毒又是另一回事了。
唐金玉的睫毛颤了颤。
党派伐异还能说是衰败之象,下毒手危及性命,就是大乱前兆了。
想起祖父曾在一次次为自己讲完当年先帝如何如何英明神武的故事之后,这句无奈而感慨的叹息。
已经到这种时候了么?谁也信不过,要将一切信息优先抓在自己手中。
唐老太爷看似粗犷爽朗,实则他的狡猾,十个唐山恐怕都玩不过他。
唐金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抬眼已然冷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哥,我拜托你一件事。”
她杏眸澄澈,还隐藏着直视时才能发现的怒火。
“我要去韦府找师父验毒,你能帮我看好家里吗?”
“你尽管去,记得带上护卫。”赵佑沉声回道,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心,带着无声的安慰。
将碗中的药取了些放入一个不打眼的瓷瓶中,唐金玉点齐了自己的侍卫,便匆匆出发。
“师父,师父您又跑哪儿去了!”不比以往没进门就嚷开了,唐金玉这一回一直走到韦老的书房外,才扯开嗓子嚎道。
一扇门从里推开,韦老捋着发白的须发,面上还有被打搅愠意,没好气道:“这不是我那不孝徒么,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这回也不是来看您的,有正经事儿呢!”唐金玉不忘贫嘴,被韦老敲了个响栗,才将手里的东西塞过去,语速又轻又快。
“您老伙计方才被人下毒了,幸亏被拦下来,您给验验,这是哪家的?”
“臭丫头!你这嘴里分得清轻重缓急吗!”韦老一听这么大事,立刻就急了,也没空计较自家徒弟,急急忙忙就拉着人往内室走。
“给我细细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唐金便将事情仔细陈述一遍,末了轻声嘀咕道:“我寻思着不是头上那位,就是他几个儿子。”
要不然针对一个告老的老头干嘛?除非他们知道唐老太爷在军中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闭嘴吧你,祸从口出知道不?老实坐着。”
韦老斥了一句,随后接过瓷瓶,打开仔细一闻,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
“若只观其色,嗅其味,我不能完全判断这是何种毒药,但这药里有光泽的蓝,好似是一种异色的毒虫甲壳。”韦老说着,有指腹探进去沾了两滴,碾开查看,“……这等风格,八成是南边的人。”
南边?唐金玉皱眉思索着,“可是苗疆?可南皇一族一直蜗居深山,没理由掺乎中原的事啊?”
韦老耸了耸肩,“这我哪里晓得,我只认毒,不知政事。”
说罢,便拿着小瓷瓶一头扎入了自己专门的暗室中。
知道了毒物的种类,剩下的事就起码有了一个头绪。唐金玉了解自家师父,对方对自己的能力有近乎严苛的了解,说是一盏茶的功夫,就断不会多出一点。
盏茶时候一过,韦老背着手走了出来,面色有几分复杂。
“如何?”唐金玉急急问道。
“是南蛮的千虫散,不算罕见,配伍也是公开的秘密了。单看这毒,没什么特别的。”韦老踱至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缓缓抿着,“……只是,这药物提纯的法子,与先前那份五石散出于同一人之手。”
“五石散?”唐金玉瞪大了眼睛,“又是韩祁那害人精?”
“不晓得。”韦老依旧维持之前的说辞,稳住了脸色愈发难看的唐金玉。
“……何况就算真是他又如何?我们没有半分证据。当日是皇上压下来的,这回我们又能找谁申诉?”
唐金玉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十分厌恶这份无力。
“……辛苦您了,我改日再来道谢。”
韦老知道她心里难过,缓缓叹了口气,朝着她挥了挥手,“去吧,别的不说,有老夫在,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毒,你们起码可以放一份心。”
车轩滚动不绝于耳,唐金玉紧紧攥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瓶,心里正思绪万千,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车外静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紧接着,利剑破空的声音袭来!马车发生了巨大的抖动!
“不要恋战,能跑就跑!”唐金玉立刻反应过来,大喊道。
刀剑碰撞的声音刺耳,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几乎全涌进了唐金玉的鼻间。
除了恐慌,她更多的是愤怒。
先是祖父,再是自己,接下来还会是谁?
到底是谁,在向唐家发难!
铿锵如铁的马蹄声传来!越来越近!
惨叫声代替了刀剑的声音,车外混乱的战况似乎有了固定的方向。
“玉儿!玉儿!你在哪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急切的语调,与那深山间的男子面孔渐渐合一。
“我……我在车里!”唐金玉回过神来,连忙掀开了车帘。紧接着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散发着热气,还有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我没事!谢谢你啊!”
她仰着小脸,给予来人一个安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