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玉说完,便收敛了笑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她是个既悲观又乐观的人,对于这种“官员闲来无事,非要做出一起漏缴税粮,随后火速被查清的丰功伟绩”的事,在唐山口中听了不下五六回,韦老更是将这种荒唐事作为课后闲谈的聊资,有事没事就要说起几个。这也就让她对人本身的品性不报什么善意。
其实这种想法并不是很讨人喜欢,毕竟更多人的启蒙是“人之初,性本善”。
“……人都是如此的么?”
赵佑却垂眸轻笑起来,指了指自己道:“我觉得,我就不是这种人。”
他总觉得唐金玉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却出乎寻常的老气横秋。在本该使人感到气愤不公的事情上,尤其显得习以为常。
或许是官宦世家的教育与平民不同?
唐金玉眨了眨眼,“喂!你怎么还见缝插针的夸自己呢!”
赵佑嘴角的笑意愈发清晰,“或许是近朱者赤?”
“嚯!看来朱者还是不够厉害,怎么没把你染黑呢!”唐金玉顶嘴道。
“那自然是因为人各有不同。”赵佑突然放缓了语速,嗓音温和,“你觉得你我是相似的么?”
唐金玉噎了一下,“……本性这种事,当然也有后天教育的影响。”
“那就是了。”赵佑微笑道:“既然有后天教育的影响,不妨对人性多些期待。”
“起码你可以相信我。”
他有些生疏地眨了下眼,透着一股异常的可爱劲,萌得唐金玉脸都有些红。
“……知道啦。”她瘪了瘪嘴,脸上还是一副不怎么信的不耐烦表情,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她明白赵佑并不是想改变他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这种心态太过极端,他的一席话,其实只是想告诉她,起码赵佑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纵使对世事不抱希望,也要清楚的知道,在一些事面前,我们总会有埋头苦干,拼命硬干,为民请命,舍身求法,只愿为众生抱薪的人。这些人事实上,就组成了我们对未来的一部分的希望。
唐金玉挠了挠脸,看着不远处跑来一群孩童,其中一个在跑过赵佑身边的时候狠狠绊了一跤,然后在摔倒之前,就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小脸上绽出憨厚又不好意思的笑容。
“跑慢些,大的多照顾下小的。”她听着赵佑低沉的嗓音嘱咐着什么,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不一样的。
他确实拥有那些,令人称赞不已的美好性情。
平静的日子过了太久,弄得她都快忘记,赵将军啊……是从战场上走回来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能拿起长枪,能拉开重弓,也可以将孩童轻轻抱起,给她带易碎的软心酥。
这让她更加动容不已。
“佑哥哥。”等那群孩子跑走,她抓住对方的袖口,极小声的说道:“……我今天也很喜欢你啊。”
赵佑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反手紧紧拉住了少女的小手。
在唐金玉先发制人的举动下,加以唐金鸣远程的暗地活动,赵大舅从被抓走到被二弟接回家中,接受亲娘又喜又惊的一通拍打,拢共才不过三日,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快快快!把火盆搬走吧,老大遭了罪,快回去看看媳妇孩子。”
最后还是赵伯父更稳重些,拦住了老妻马上要落下来的眼泪,将几个儿子赶回屋里。
此次的事细细掰扯下来,其实也和侄子有些联系。那容珊的事,他们一直碍于情面没有干涉,才叫小人钻了空子。
当然这绝赖不到这孩子头上。但保不齐他心思重,老妻这般反复提下去,或许会叫他平白多了愧疚和别扭。都是家里的孩子,谈不上什么对错的,别生分了才好。
“唐姑娘,这回多亏了你。”
赵伯父见人都迎进屋里,客客气气地对唐金玉道谢。
“说起来我这侄子运气实在太好,才得了你的青眼。我们这下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唐金玉大咧咧地摆摆手,“这种事,但凡有能力的人,都会忍不住管一管的。您也别紧张,就算这回没我,您只要给赵佑写封信求助,以他的能耐,也能将事情解决。”
“这话我可不敢应。”赵佑应声笑起来,“不过我自当尽力。”
看吧,这就是赵将军。
唐金玉的心里有些飘。
这就是她的赵将军,谦虚是很谦虚的,但也从不会妄自菲薄,反而愿意在每一个需要人出面担当的时候,义不容辞的出现。
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看着自家侄子可靠而沉稳的气质,再看看他身边笑容娇俏的少女,两个人坐在一起真跟金童玉女似的,有说不出的般配。
赵伯父心中一阵感慨。
那个从京城接回来,满眼落寞的少年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他那早亡的二弟和弟妹,如果能看到这一幕,想来也会很高兴吧。
“你尽力的事还多着呢。”赵伯父朗笑一声,“刚来的几天没好意思问你,你们的事,如今可曾定下?需不需要我去京城一趟,好歹两家家长见个面?说好的聘礼叫家里出,你也别推脱啊。”
赵佑紧促地咳了一声,呛着了。
他怎么知道伯父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个地方。
倒是唐金玉大大方方道:“估计要过了年才定呢,毕竟我年纪太小,我家想多留些时日。”
她调皮地噘嘴装可怜,“您不会嫌我家拖延吧?”
赵伯父爽朗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听说京城的大户人家,都要将家里的金枝玉叶留到十八九才舍得嫁人。就是换成我这种普通人,若有你这样讨人喜欢的闺女,也会想长长久久的宠养着。”
转头又叮嘱侄子道:“这事我听着挺对,好事多磨,你莫要催人家,听到了没有?”
赵佑还能怎么说?唐金玉的笑意都快飘到他脸上了,自家伯父也是临阵倒戈得快,纵使之前的确有那么一点快些办的意思,此刻也只能暂且压下,无奈道:“我也没说要这么快定下,怎么您不分青红皂白就训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