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自幼乖巧娴静的女儿,因为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男人,将自己弄到这般凄惨的地步。钱掌柜哽咽叹气,若不是主人家在前,更是要忍不住老泪横流。清瘦的身子骨宛若一片深秋里枯败的落叶,幅度极轻微的颤抖着。
想他就算一生荣华富贵又有何用?若是女儿出了事,他连个后人都没有,在这世间生生活成了孤家寡人。在百年之后,连一抔黄土都不如。
唐金玉轻轻皱眉,“这件事上,没人犯错。一切都是赶巧了而已。”
担心可信度不够,她双眼流露出极诚恳的殷切,一字一顿道:“钱叔,您别把错往身上揽,玉簪还需要爹呢,您千万不能垮了。”
“是啊……是。”
钱掌柜勉力点头,咬着牙回道。仅仅几个字,就好似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唐金玉心里一叹,还想说些什么安慰。就听内室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呼痛,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明显。
“玉簪!”钱掌柜面色一晴,匆匆起身,几乎跌撞着奔进了内室。唐金玉跟在他身后,悄声站在内室的屏风后面,不愿贸然打扰了这对宛若劫后余生的钱家父女。
“爹……”钱玉簪失血过多,纵使多盖了两条被褥,也仍然浑身发冷,朱唇失了颜色,脸色亦是颓唐无神。但她一双美目紧盯着自己仿佛老了十岁的父亲,眼里渐渐聚集起水雾。
“爹爹……”她好像是迷失了方向,苦苦寻找归途而不得的孩童,在一朝看见父亲找到自己后,那些压抑在心里的无助和委屈,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我,我真的好怕啊……”颤抖着伸出手,她虽然身上无力,也挣扎着想要寻求依靠。“爹,我好疼……又冷……”
钱玉簪瘪了瘪嘴,用一种非常委屈的表情,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实在可怜极了,连额头都浮起一层薄薄的汗,偏生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消瘦的肩膀蜷缩着,比孩童还要柔弱和无助。
“玉簪!玉簪!”钱掌柜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轻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指,将额间抵在其上,痛心连呼两声女儿的名字,将那泪水洒落在床褥之上。
“爹只有你一个,你为何!你到底为何如此!”
“我错了,爹,我错了……”钱玉簪哽咽道,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我后悔了,我舍不得您!”
钱掌柜握紧女儿的小手,用力地点头,好似要将自己对她无法用言语承载的疼惜,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他哑声道,眼神极尽纵容和疼惜,“爹在呢,玉簪啊,不论遇见什么,你都别害怕……”
他一再的重复道:“爹在呢,你别害怕。一切都有爹在,爹护着你。”
钱玉簪哭得满脸泪痕,同样十分用力地点点头,抓紧父亲粗糙却温厚的大手,好似找到了依靠。
唐金玉扶着屏风,一时有些感慨。
“虽然不太想打扰二位……”
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踌躇了一阵子,才决心做个不识气氛的人,徐徐开口打断了钱家父女间融洽的场景,飞快道:“胡大夫临走前说了,若是玉簪醒来,要立刻就着温水,服下益气补血的药丸,不然恐怕要留病根,这个耽误不得。”
“所以要不……”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手上托着一只娇小的瓷瓶,看向床上人的眼神有些狡黠,“你赶紧吃,吃完你们继续,我保证不会打扰。”
“玉小姐。”钱玉簪破涕而笑,眼角滑下一滴眼泪,但这回她面色略喜,精神也看着比之前好了许多。
“簪姐姐。”唐金玉眯眼一笑,温柔地回道。她儿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同兄长一道修习六艺。几乎没什么时间与同龄姑娘交往,近两年上太学才认识了一群小伙伴,但自幼相识,互相知根知底的手帕交,除了已成为嫂子的容汀,就只有这位钱家大姑娘了。
虽说二人因着身份有别而不能无话不谈,但幼时抵足夜谈的情义,到底让唐金玉十分珍惜这位朋友。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拼起来,恰好成了钱玉簪的名字,于是二人间也不讲究什么客套的称谓,反而自己研究出一对有些调皮的称呼。
“你今日可要把人吓死了。”唐金玉无奈一笑,走到床边。钱掌柜因着女儿安然无事,也脸色一松,接过她手里的瓷瓶,到外间唤伙计,准备温水和茶杯。
“伤口还疼么?”撇眼外间,钱掌柜低沉和缓的声音徐徐响起,除了准备温水,还让人搬来一些东西,似乎要将此处暂定为钱玉簪养伤的地方。
唐金玉轻托起钱玉簪的伤臂,原本骇人的伤口已经被洁白的布条裹紧,散发出浓郁微苦的药味。入手触感冰凉,失了以往健康的温度。
“有一点点。”钱玉簪唇色惨白,柔弱地点点头道:“也是我应得的,不碍事。”
“哪有什么应不应得,最好什么都别得。”唐金玉皱眉,小脸严肃道:“你可不知道,钱叔被你吓得站都站不稳。”
又指了指自己的裙摆,淡鹅黄色的绸缎上,一小团血迹已然凝固,隐隐透着当时的骇然。
“你看看,你流了多少血呢。”
钱玉簪幽幽一叹,“这些天,我好似做梦一般。明明身子就在那里,却偏偏不能控制。”她顿了顿,继续道:“更有些时候,分明知道不对,也还是满脑子都是眼前的尖锐之物,和诸多自伤的法子。”
“若不是今日一遭,我就好像困在这幅躯壳里,明明知晓外界,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渐渐失去了清醒。”
唐金玉垂眸,温柔地抚过对方微凉的额头,又为她盖紧了被角。
“没事,都过去了。”
钱玉簪微微一笑,“是了,都过去了。”
她眼神有些飘忽,流露出几分怀念。
“都过去了……等我身子好了,便去送送他。”
唐金玉心头一动,轻声问道:“那个他,可是叫你挣脱不得,郁结于心之人?”
钱玉簪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带着略微苦涩的笑意。
“若你不介意……”唐金玉坐在榻边,拉住对方的手,试探道:“可否跟我说说?”
“说说……你们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