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初,二哥十九岁,街上跑的出租车还是那种半截子。
二哥在街里闲逛,路边发廊里《相约九八》的歌声,是用大低音炮嘶吼出来。
宣泄的是一种蓬勃的情绪,时隔多年,回想那个时候,有一种杂乱的美。
二哥漫无目的的晃悠着,他没准备去哪里,他只是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人。
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是秦刚,二哥的初中同学。
有轻微的小儿麻痹症,走路一只脚有点瘸,但是是个很聪明的人,也仗义。
别看瘸,身手很好,和二哥一起打过几次群架,基本不吃亏。
有一年冬天二哥他们和别人打群架,完事了,大家都在吹自己多英勇,他却收获了十几顶军棉帽。
后来卖了八十多块钱请大伙吃了一顿,那时候,八十块钱能吃八个菜,还加两箱啤酒。
“啥事。”
“找你半天了,去你家你不在,我一猜就知道你在人多的地方逛,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干吗啊。”
“去就知道了,去哪不是玩。”
二哥也没废话,跟着秦刚钻到不远的一个胡同。
顺着巷子,柺了几个弯,来到一个旧的二层楼。
这个楼一看就是很久之前的了,墙上有大大的拆字。
这个楼二哥知道,在这个繁华的地区,这栋楼的拆字写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拆除。
久了就被一些拾荒的、流浪的当做窝点。
后来废楼的周围新盖了几栋大楼,遮住了阳光,让这里多了几分阴冷。
加上这里断水断电,就没什么人愿意来了。
“这里?来这玩什么?”
“这不,再过两天是灵子的生日,我想在这给她办一下。”
“这地方行吗?没水没电,还阴气森森。”
“我把家里的大录音机拿来,音乐一开,气氛就来了,再找几个大铁桶,篝火一点,还阴森个屁啊。”
灵子是秦刚在旱冰场认识的妹子,追了好久,最近走的挺热乎的。
二哥自己没有女朋友,但是也愿意看到自家兄弟好,就答应帮他整整。
秦刚从一楼窗户翻了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
“门上的锁,合适吗?”
“空着也是空着,多少年都没人来过了,有什么不合适。”
二哥犹豫了一下,不好驳了兄弟感情,也就没多说。
二哥远远的路过这里好多次,还是第一次来到里面。
进门是一个大厅,有一百多平米,中间四个柱子支撑着。
左侧有三个房间,右侧因为有楼梯只有两个房间。
大白天这里也是昏暗的,大厅的中间有一堆燃烧过的灰烬。
应该是流浪者用来取暖的,东倒西歪有几个酒瓶子,还算干净。
按照秦刚的想法,把卫生打扫一下,多找一些废旧轮胎,刷上油漆用来坐人。
备几个大铁桶,用来生火照明,多找些人,这样热闹,音乐再一放,小气氛烘托的不要不要的。
‘’我到楼上去看看,找找有什么用的上的。”二哥上楼。
简单的水泥楼梯很宽,二哥来到二楼,二楼是一个长长的走廊。
两侧都是房间,门是木头的,有些上面是锁住的,有些就明显有撬过的痕迹。
二哥推开了几个门,里面空空荡荡的。
只是每个能打开的房间,中间的地上都有一堆灰烬,看不出来烧的是什么。
二楼房间的窗户都糊上了报纸,看起来更阴暗。
二哥感觉不是很舒服,他从小后背有一个纹身,是爷爷给纹的,小时候能看出来,是一个啼听。
啼听传说中是上古的神兽,本性忠实,能辩六识,分善恶。
二哥六岁那年,总是指着墙角说有人,自言自语的。
而且大夏天夜里总说冷,有一天晚上,二哥裹着棉被到父母的房间说冷。
二哥的母亲就又拿了一床被子,到二哥房间陪他,哄着二哥。
一进房间就喊二哥的爸爸快来,二哥的爸爸进屋也发现不对劲。
九月初的天气,二哥的房间,墙上、地上、床长都有一层霜。
这很奇怪,这种天气,二哥的父亲知道,自己睡觉都踢被子,热的根本就盖不住。
怎么会有霜,二哥的爸爸四下看了看,除了霜,没什么不正常的。
又走到窗边,窗户的玻璃的霜更厚,二哥的爸爸用指甲刮了一下,凉凉的,确认是霜。
又打开窗,想让空气流通起来,却看见窗外,楼下路灯旁,有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太。
仰着头,直勾勾的向窗口看着,二哥的爸爸,穿着背心裤头就往楼下跑。
他们家住二楼,二哥的爸爸几步就窜出了单元门,到了楼下,老太太却不见了。
长长的街,在路灯的照射下左右都能看见好远,整条街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隔天,二哥的爸爸带着二哥回到乡下,找二哥的爷爷,爷爷听了以后半天没说话。
“爹,是吗?”二哥的爸爸问。
二哥的爷爷还是没说话,伸手,勾出炕席下面的烟包,给烟袋锅装烟。
二哥记得爷爷装了好几次,终于装好了,给爷爷点火的爸爸,手抖得厉害。
爷爷连抽了几口,长长的吐了一口烟后才开口。
“这个夏天,就让孩子住我这里吧。”
再后来,爷爷就给二哥在后背纹了啼听,说是啼听不但能辩六识,也能封六识。
从那以后,二哥身边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那段时间里,爷爷教了二哥打坐的方法。
手心、脚心、头顶、五心朝上,盘膝而坐。
一坐就是一晚,六岁的二哥是被爷爷的烟袋锅敲打得,才坚持下来的,白天爷爷就给他讲各种故事,夜里就打坐。
直到现在,二哥即使睡着了打坐的姿势也不变。
夏天很快过去,临走的时候,爷爷带二哥到房子的最里间。
指着一副胖娃娃骑在鲤鱼上,抱元宝的年画着说:
“以后,你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的时候。
到这里,撕下画就会找到能帮你的东西。
认字多了以后,就来看看我给你留下的书。”
二哥的爸爸来接他的时候,爷爷用他的大手,在二哥的头上抚摸了许久,二哥的头上被爷爷用烟袋锅敲出的包,还没消肿。
二哥能感觉的爷爷的不舍,忍着疼也就没动,谁知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没多久爷爷去世了。
二哥的爸爸保留了老房子,懵懂的二哥记得,爷爷出殡的时候来了好多没见过的长辈,这些长辈的称呼都很特别。
什么术门师姑,什么泰山师伯的,二哥被这些长辈叫过去像看猴一样看来看去,有个师姑连二哥的牙齿都检查了。
好在这些人当天夜里就走的一干二净了。
最近这些年,随着身体的长大,啼听的纹身也变大了许多,也淡了许多,二哥身边的怪事,也多了起来。
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二哥觉得越来越冷,久违的感觉。
“老二,老二,干嘛呢。”
见二哥好久没下去,秦刚找了上来,看见二哥傻站着,就把手伸到二哥眼前晃。
“没事,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好,换个地方吧,我知道有个仓库也挺好。”二哥劝秦刚换个地方。
“你说的仓库我知道,太远了,骑车就的半个小时。”
“这里太阴冷了。”
“阴冷?没觉得啊。”
秦刚刷刷就把窗上糊的报纸撕了下来。
亮了很多,二哥阴冷的感觉消散不少。
“走吧,三炮把轮胎送来了。”
秦刚催促二哥下楼搬轮胎,二哥也不确认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也不好多说。
就跟着下楼了,两人没注意的是,地上黑色的灰烬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三炮也是他们的朋友,瘦高帅气,三炮的姐夫是开汽车修配厂的,搞些废轮胎还没问题。
二哥,秦刚,三炮加上货车司机,四个人费了半天劲,把几十个轮胎搬进大厅。
连续忙了两天,整的很像样子,他们甚至用多出来的轮胎,做了几个秋千,墙上,也刷了一些很显逼格的英文。
到了正日子,二哥早早就到了,秦刚到的更早,看见二哥,秦刚给他展示了给音响预备的八号电池,足足有二十个。
“今天一晚都够用了吧。”
“你小子挺上心啊,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重色轻友了吧。”
“废话真多。”
二哥知道,秦刚因为腿脚的事情,是有些自卑的,越是需要腿脚的事情,就越要做好。
所以,才会跑到那时候非常流行的旱冰场,一番苦练,功夫不负有心人,秦刚的技术也是最好的。
也算冰场风云人物,初见灵子时,灵子是和几个女孩一起去的,都不太会滑。
秦刚一眼就看上了灵子,十九岁的灵子长的很高,在几个女孩中间,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相貌虽然普通些,但身材很棒,高挑细长,尤其那双长腿,笔直修长。
秦刚主动要带灵子滑,一番花言巧语后,手拉手滑了几圈,两人就算认识了。
接触久了灵子也对秦刚渐生好感,灵子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孩。
二哥打心底为秦刚高兴。
“今晚好好表现吧,兄弟我,全力支持。”
日头刚落的时候,就来了不少人,二哥也不知道秦刚邀请了多少人。
朋友,朋友的朋友,大概三十几人,灵子也在几个女孩的陪伴下出现了。
三炮在几个大铁桶中,倒了点在他姐夫那里偷得汽油,帮助里面的木材燃烧,火焰升腾的时候,瞬间气氛达到了顶点。
三十几个人,像模像样的给灵子唱了生日歌,灵子明显很感动,也收获了现场女孩子们羡慕的眼光。
按照计划,二哥按下了大录音机的开关。
舞曲响了起来,收音机的卡带是秦刚提前录制的。
第一曲叫‘路灯下的小姑娘’的摇滚曲子。
舞会开始,气氛就很热烈,在火焰的照射下,大家的影子拉的很长。
拉过长长的地面,拉到远处的墙上,舞动着。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夜里十点左右,散了好多人,大录音机换了本卡带,放的是‘’牵挂你的人是我‘’。
铁桶中的木材也即将燃烧殆尽,秦刚和灵子坐在靠近左侧柱子的轮胎上,说这悄悄话。
二哥和三炮扯着闲淡,周围零零散散还坐着五六个人。
突然,二楼传来一声女生的尖叫,声音凄厉,却戛然而止。
仿佛突然被捂住了嘴巴。几个人站起来面面相觑。
“谁在楼上?”二哥问三炮。
“乱哄哄的,我也没注意谁走了,谁上去了。”
“上楼看看。”秦刚是组织者,出了事没道理不管。
三炮留下照顾受到惊吓的女生,二哥和秦刚上楼。
秦刚打着手电,走在前面。二哥顺手在铁桶边,拿了一根木头棍子。
上了二楼,直接就能看见有一间屋子的门,是打开的,门口有一只女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