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回忆当年,学校要举办运动会了,她的运动鞋已经开胶不能再穿了,她知道父母已经答应给大弟弟良生买一双目前最流行的、最新款式的名牌鞋。家里就那么多钱,给良生买了,就不能给周丽买。不过她的鞋实在是不能再穿了,她还是硬着头皮和母亲,还有那个重男轻女的父亲说一声,凭什么良生就要买最好的,她买个普通运动鞋都不行?
“妈,我的运动鞋都裂了,能不能给我换双新的呀?”周丽问母亲。
“问你爸要。”在他们家,周母不当家,她什么都做不了主,什么事都要父亲决定。
“爸,我的鞋真的不能穿了,给我买双新的吧。“周丽厚着脸皮跟父亲说。
“你换什么新鞋呀,旧鞋不是穿着更舒服吗?要是这时候换双新鞋,肯定会磨脚,说不定就跑不出好成绩了,再说了家里哪有那么多钱?”父亲不想给周丽买鞋。
“孩子的百米跑成绩不错,说不定能那第一名呢。她的鞋子也太旧了,就给她买双吧,别让孩子太寒酸。”母亲劝父亲说。
“有什么寒酸的,要不然你穿你弟弟淘汰下来那双鞋吧。”父亲想起来了好主意。
“我不穿!”周丽生气地说。
“那你就别跑了。”周守义也生气了。
周丽很生气,她是个女孩,怎么能穿男孩的鞋呢?况且还是弟弟淘汰下来的旧鞋。可是她没办法,没有人关心她是否生气。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穿旧鞋跑,要么放弃参赛。这是她父亲安排的
她选择了前者,一定要参赛,还要跑出最好的成绩,想好后,她保持沉默,就去自己的屋子学习去了。
“女孩子长大了,也得适当打扮一下,要不然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母亲在外面跟父亲说。
“打扮得花里胡哨干嘛?花咱们的钱还不够多吗?赔钱货!”周守义认为女孩养大后,就去别人家了,不能为自己家做一点贡献。
母亲说不过父亲,父亲也从来没有让过母亲,这是那个年代大多数传统家庭的共性,男人当家。
弟弟良生从外面跑进来了。
“爸,妈,你看我的新鞋怎么样?这可是目前最流行的、多少男孩子梦想拥有的款式呀。“弟弟良生高兴得不得了。屋里的姐姐听了,“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要买就买最好的,好好跑,跑个冠军出来。”爸爸开心地说。
“我那可是八百米长跑呀,能跑下来就不错了。”良生的逻辑就是赛程越长越不好取得名次,姐姐的赛程短,容易取得名次。
“把你换下来的鞋给你姐送去吧。”爸爸指了指周丽的房间。
“好!”良生答应了。
良生推开姐姐房间的门,把换下来的鞋子扔在地上。姐姐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作业本上。她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个有钱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儿想买什么就给买什么,买最好的。
这件事使周丽和父亲产生了隔阂,影响了她一生。可是,以后某一天,姐姐和父亲说起这件事时,父亲调侃地说:“当时我是为了激励你,要不是我激励你,你能有今天?”当然这是后话。
晚上周丽拿出了她的运动鞋,这双伴随她多年的运动鞋,鞋帮发黄,鞋边起毛。周丽用针线细心地封着发毛的地方,缝好之后,再用刷子把鞋刷好,鞋帮实在是太黄了,她用卫生纸包裹住整个鞋子,然后把卫生纸打湿,晾在外面窗台上。
运动会那天,周丽半跪在起跑线上,等待发令枪响。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了,周丽在跑道上疾奔,脸上的肉不停地上下起伏,她跑在最前面。
就在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周丽一跃而起,扑向终点。飞过了终点线后,摔倒在地上。这是本次学校运动会最生猛的冲刺方式,同学们欢呼起来,呼喊周丽的名字,’周丽,冠军!周丽,冠军。”
有几个男同学看到周丽摔倒了,跑过来把她抬起来,扔了两下。放下来的时候,一个喜欢周丽的男生说:“认识一下,我叫钟强。你没必要这么拼吧,不就是个学校运动会嘛,又不是全运会。”周丽笑了笑,指了指发黄的运动鞋,男生看到,周丽的运动鞋底子掉了一半。
周丽说最后她根本不是冲刺摔倒的,而是鞋底掉了一半,鞋底戳在了地上,摔出去的。落地的时候是胳膊肘着地的,胳膊肘被划破了,划出了好长一道伤痕。
就在钟强护送周丽离开操场的时候,弟弟良生还在炫耀他明星代言的名牌运动鞋。几个同学在欣赏他的名牌运动鞋,看百米跑冠军周丽来了,就对良生说:“你姐今天的冲刺姿势好帅,是我们的偶像,她好像受伤了,我们过去看看。”
良生走过去问姐姐怎么回事?周丽给良生看看她那张着鲨鱼嘴的鞋子,良生不无埋怨地说:”我昨天不是给你好运动鞋了嘛,你怎么没穿?“姐姐周丽没有搭理他,同学们的簇拥着向医务室走去。
让周丽终身难忘的事还有一件,那就是父亲强迫她放弃重点高中,去中师读书。
中考分数下来了,周丽的成绩很好,超出了重点中学二十多分,老师和邻居们都来给父亲母亲道喜,可父亲并没有高兴,他们考虑的是三个学生的开支。别人家的孩子初中毕业就不上学,出去打工挣钱了,他们家还有三个孩子要读书,当年超生也罚了不少钱,家里一直没有积蓄。每到开学的时候,就到处借钱。
周丽初中毕业了,他们不想再让她读书了,可是周丽的成绩好,可以读中师,早早吃商品粮转户口,还不要学费。父母就更乐于她去读中师。
“女儿呀,你有什么打算呀?“母亲试探性地问周丽。
“上高中呗,将来考个好大学。“周丽不假思索地说。
“跟她商量干嘛?“周守义不想跟女儿废话,单刀直入地说,”妞儿,我们没钱再供你上高中了。原本不想让你上学了,可是老师说,像你这样好的成绩,辍学可惜了,最好去上个小中专、中师,既不用交学费,还可以转城市户口、吃商品粮、分配工作。我跟你妈商量好了,就按老师的意思办,送你去上中师。“
“我不上中师,我要上高中,考大学。”周丽生气地喊。
“女孩子家考什么大学,有什么用?有个铁饭碗就行了,你将来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是取决于嫁给什么样的老公,而不是你自己有多努力、上多少学。“父亲不以为然地说。
“你这是重男轻女,你这是封建思想。“周丽无可奈何地说。
“孩子,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女人无才便是德。”周守义又拿出了他的传统工具。
“那我是女孩你别要我呀,为什么要我却不养我?”周丽开始吵。
“这话就不对了,没养你?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母亲也说。
“从小所有的事都让着弟弟,吃的,穿的,我都没有说过什么,现在连上学都要让着他,我不想让了。我要上高中。”周丽越说越生气。
“你怎么是让了,大家都不让女孩子上学,你大伯家的姐姐,初中毕业就直接出去打工了,你还可以上中师,吃商品粮,算对得起你了。话说回来,就算你让着弟弟了,也是应该的呀,将来你弟弟有出息了,可以照顾我们全家呀,你还不是一样沾光。”父亲说。
“那我有出息了,他也可以沾光呀!”周丽说。
“他可以沾光,我们不能沾光呀!你将来养的是你婆家的老人,又不养我们。”父亲在一旁生气地说。
“我也可以给你们养老呀,谁说我不能给你们养老。”周丽诉说着。
“我们有两个儿子,让女儿养老岂不让别人笑话,再说了,你看看有几个老人是女儿养老送终的,最多也就是看孩子的时候跟女儿住上几年,老了还不是呆在自己的家里?”父亲说的都是事实。
“你再看看胡同口那个只一个女孩的老人,年龄大了没地方去,老两口在家相依为命,多凄惨呀,女儿好不容易给些钱,还被女婿大骂,惹得差点离婚。”父亲继续说。
“你对女孩有偏见。”周丽知道说不过父亲,她还在挣扎。
“不是我有偏见,也不是社会有偏见,事实就是这样。”父亲不想给女儿一点反驳的机会。
周丽无言以对,她只能在哪里擦着眼泪哭鼻子。
周守义说的有他的道理,大多数家庭都是这样的,姥姥姥爷不可能在他们家呆一辈子,这样他们的舅舅舅妈就会被嘲笑。
后来高中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周丽没有收到,她收到了小师范的通知书。周丽是个有理想的女孩,可是她的理想,被父亲深深地埋葬了。她把初中的课本和复习资料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里,幻想着有一天这些书能再次排上用场,可是那些书在那里一放就是五六年。
直到结婚,周丽才把它们都带走了。学历成了周丽成年后的心病,她总是偷偷为学历低而伤心流泪,她不断地读书,自考大专,自考本科,自费读研究生,她终于拿到了研究生学历,花了不少钱。
可是,当她拿到研究生学历之后,她发现在职研究生和全日制研究生还是不一样,不过她再也考不动了,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既然父亲的重男轻女思想这么严重,从小到大,父亲所有的资源总是优先良生,那么周丽就没有意愿给父亲养老,父母也根本就没有想过女儿给她买养老。
想着这里,周丽再也没有心情呆在海滩上了,她站起身来,兜售兜售姐夫堆在她身上的沙子。向宾馆走去,姐夫紧紧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