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感觉?世间大概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也许是冰冷,麻木,也许是沉入黑暗,永无尽头。
北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模糊。意识已经无法支配躯体,仿佛这具躯壳已经被天地中某种规则永久的封存,浑身上下的力量正被剥离出来,一点一滴消散成虚无,正应了那句老话:一切都将归于尘土。
人们说,人死后魂魄会进入阴曹地府,先过鬼门关,再走黄泉路,下了望乡台,经过恶狗岭,走出迷魂殿,最后喝碗孟婆汤再走上奈何桥,如此便投胎转世了。
北安的眼前便出现了一条路——这似乎是一条开山的隧道。
北安孤零零站在通道内,现在的他似乎只是一个魂魄,往回看,身后不远的黑暗中那属于自己的冰冷尸体安静的躺在黑暗里,他们中间似乎隔着一堵无形的墙,阻断了后路。
北安只得向前看去,两旁是森冷的石壁,石壁上燃烧着明火,扑腾的火苗把隧道照的明晃晃的,目光尽头是一片深邃,不知通向哪里。
这就是黄泉路么?似乎和人们所说的那长满火红的彼岸花的“火照之路”有所不同。
可是谁又知道呢?毕竟说这话的人也没有真实经历过。
仿佛已经看破生死,孤身处在隧道内的北安并没有觉得紧张,反而感觉……有些熟悉。
他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感觉,这似乎是极其荒谬的,但不可否认,这种感觉真实存在。
也许路的尽头便会给予答案……于是他安静的循着通道一步步向前走去。
……
莫涯回到和北安分开的地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北安,但地上殷红的鲜血尚未干涸,空气中还残留着属于【白衣魂卫】的魂力气息。
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显得有些阴沉,俊美的脸庞上拧出某种情绪,那似乎是自责,担忧和愤怒纠缠在一起的产物,是北安从未在莫涯身上见过的。
沿着血迹一步步向前探索,莫涯眼中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沉重,体内的魂力隐隐有些暴动,只是一直被他竭力的压制着。
直到他看到那具冰冷的尸体。
北安的身体被两根粗大的藤蔓从身后完全洞穿,血淋淋的挂在空中,近乎流尽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沿着破碎潮湿的衣袖滴落,砸在下方的草丛里,溅落在草叶上……
莫涯前行的步子骤然止住。在看到北安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息有了一瞬间的紊乱,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跟传遍全身,眼神忽而变得空洞,既而有疯狂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几乎喷涌出来。
一直被压制在体内的魂力这一刻如同江河决堤,开始不可抑制的疯狂倾泻,他脚下的土地瞬间一寸寸龟裂,既而碎裂成一地粉沫,无形的气罩从脚下弹开,所过之处周围的一切全然失去色泽,这方天地仿佛被涂抹成了水墨画,满眼只有死一般的灰白。
刺穿北安身躯的藤蔓在肆虐的魂力中支离破碎,北安的身体轻飘飘的落进莫涯的怀里,莫涯将魂力一点一滴融入他的躯体中,抱着最后的希望寻找他体内残存的生机。
整个过程莫涯绷紧着神经不敢遗漏丝毫生机波动,因为哪怕只要找到一丝,北安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灰暗的绝望,北安死了,断绝了一切生机!仿佛与这世界隔了一面墙,触之所及,只有冰冷。
莫涯的面色变得平静下来,平静得叫人可怕,从这张面孔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宛如一张冰冷的面具,把一切的情绪都隐藏在面具下。
缓缓收回魂力,莫涯抱着北安,就这么安静的坐在潮湿的森林内,很久很久。
……
“大叔,你给我看看你的魂祗……”
“大叔,你说我能成魂人么……”
……
过往的一幕幕闪过眼前,不知不觉,莫涯的眼角有些湿了。
“他已经死了。”
死寂的空气里忽然飘来某个声音,刺进莫涯的耳膜里,将他从回忆中拽出来。
莫涯双眼虚眯,手轻轻拂过北安毫无血色的脸颊,没有去看来人,低沉的声音中孕藏着冰冷的杀意。
“你是说他?还是说他?”
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不一样么?都死了……”
莫涯沉默的抱着北安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冰冷的杀意指向不远处一棵两人合抱的古树。
古树后,一席白衣的女孩背靠着老树,目光里有思索之色,看其容貌,赫然就是衣灵!
此刻的衣灵面色有些苍白,唇角挂着干涸的血迹,被藤蔓贯穿的右胸留下了个狰狞的血洞,血已经被止住了,身上一袭白裳却染了红,看上去她的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已经很疲惫了。
“你很可怜。”衣灵抬头,看着空中零零散散的树叶,透过叶片间的缝隙能看见昏暗的天幕,她忽然冷笑出声,“任务没有完成,两个同伴也都死了。哦不,应该说是一个同伴……”
莫涯冷眼看来,“你冒着被抓的危险找回来就是为了取笑我么?我要是你,我就跑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衣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跑?有用么?”
莫涯默默摇摇头。
衣灵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它而来。”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有时候,人心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不是么?你应该好好想想,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衣灵从树后走出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莫涯。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雷霆在碰撞,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莫涯脚下的“阵”若隐若现,而衣灵背负在身后的手中已经凝出森寒的雪花。
“现在的你还没资格对我的意志指手画脚。”莫涯的语气忽然变得锋锐,“哪怕你吞噬了【白衣魂卫】,依旧没有。”
衣灵的眼中终是闪过一道冷光,身后的冰雪开始肆虐开来,“我回来只不过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再说,虽然你很厉害,但是你……可别太小看我啊……”
“哦?是吗?”莫涯盯着衣灵,“凭你那第二套魂祗?还是凭你身体内那只愚蠢的东西?”
衣灵的瞳孔骤然缩紧,眼中掠过一抹惊疑,背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紧。
正在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莫涯浑身的气息却忽然消散开去,他盯着衣灵许久,随即目光转向怀中的北安,忽而变得温柔了。
“你走吧。”莫涯出声道。
衣灵一怔,怀疑的盯着莫涯,问道:“为什么?你想明白了?”
莫涯抱着北安转过身,踏出两步,随即又停下来,微微偏头道:“凭你杀了他。”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衣灵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莫涯的背影她才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忽然瘫坐下来,才发现她背后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这个怪物……他的魂力,恐怕已经……”衣灵心有余悸的道,随即苍白的脸上忽而展露出一抹笑容,眼神空洞的看向胸口处,喃喃自语,“小宝贝,我们活下来了呢……”
……
北安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这条通道似乎没有尽头,目之所及永远都是一片深邃。
原以为通道内会突然跳出些凶恶的地狱生物什么的,但这一路下来除了路还是路,令北安有些怀疑这条黄泉路是不是纯种的了。
而这个时候,终于,前面出现了某些变化。
只见前面的通道忽然变得宽敞明亮了许多。
再往前,眼前便豁然开朗,这似乎是一处类似大厅的空间。
在大厅中央摆放着四根古老的石柱,石柱之上篝火熊熊,映照得整个大厅通透明亮。
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大厅四壁仿佛由青铜所筑,在火光的照耀下发出幽寒的乌光。
身处其中,仿佛置身一座青铜堡垒一般,给人一种厚重的质感。
北安注意到,在正面的青铜墙体上,似乎刻画着两扇拱门。在岁月侵蚀下拱门的纹路有些模糊,不仔细辨认很难看出来。
北安走近看去,只见左一扇拱门中央刻画着山川鸟兽,日月星河,而在拱门上方,一棵巨大的世界之树蓬勃生长,孕育出无尽的生机。
右一扇拱门中央则刻画着遍野尸骸,废墟遗址,乍一看便传出一股森然死气,拱门上方同样生长着一棵世界之树,只是这棵树上寒鸦哀鸣,枝枯叶萎,一片苍凉。
两扇拱门传达出截然相反的气息,却又被冥冥之中的某种规则联系在一起,令人感觉诡异却不突兀。
北安默默的观察着这两扇拱门,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最直观的理解就是这是一扇死门和一扇生门。
只是他总感觉没有这么简单,并且坚信这两扇门的存在是有着某种意义的,至于究竟是什么意义,这生死门后面又存在着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正当北安思索的时候,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从墙体上传来,北安一个措不及防便被拉扯着往右边的死门上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