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穿过端礼门后,又走了约百十步的距离,最终来到了巍峨的承运门前。不过蔡小二并没有带着三人进入,而是拐进了一侧高高的走廊,左转进了东顺门的一间屋子。
屋内的堂下正坐着个老人,看着年近古稀却精神矍铄,此刻正吹着茶杯内的热气。不过最令李伯惊奇的是,他身上穿着孔雀补子的常服。原来此人正是兴献王府长史袁宗皋,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通议大夫。
在鱼贯而入的人群里,袁宗皋一下就盯上了朱道一。除了他和世子有着同样俊朗,又略带稚嫩的样貌外,还有那身玄色的薄纱罩衣。因为今天世子出门的时候,王妃曾特意拿来给其穿上,说是烈日下可起到防晒的作用。
朱道一进门后也注意到了袁宗皋,一下子又有许多记忆的碎片,涌进了隐隐发胀的脑袋里,不过这次的反应就没有那么剧烈了。蔡小二进门后匍匐在地上,朝着袁宗皋的方向行礼,孙小倩和李伯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只有朱道一直直地站在那里。
袁宗皋没有理会地上的三人,而是站起身叫朝着一旁,眼神有些迷茫的朱道一请安道:“世子安好!”。
“世子?”,见对方没有反应,袁宗皋又喊了一声。
一旁跪着的孙小倩和李伯,看到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若是朱道一想不起来,王府的人不认他这个世子,那他俩的性命可就悬了。李伯突然瑟瑟发抖起来,想着刚从一个藩王那里逃出来,难道又要把性命丢在这里吗?自己的命没了也就没了,可孙燧嘱托照料的孙小倩,是孙家存世的唯一血脉了呀。
“先生何事?”,朱道一循着记忆,按着‘习惯’称呼袁宗皋。
“今日出门前,世子新学了一首唐诗,并答应回府后背诵出来,不知还记得?”
“学生当然还记得,那首诗是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朱道一原以为会迎接他的,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欢迎宴席,怎料到最后进的是审判厅。片刻的慌乱和踌躇之后,他意外发现先前的记忆碎片中,有很多可以调取的信息,来应对眼前出现的很多问题。而在应对各种问题的间隙,他猛然意识到这些零散的信息,其实是一个人完整的记忆,此人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自己’——朱厚熜。
袁宗皋只问了三个问题,但这些问题除了世子本人,就连其父母也不一定确切知道。终于他确认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今天从王府离开,又在知府府邸消失的兴献王府世子朱厚熜。不过,有一个问题还困扰着他,那就是为何他跟着这一老一少。
“世子还曾记得落水后的情形?”
朱道一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说道:“不记得了。”
“大人,民女有话要说。”,孙小倩抬起头,看着袁宗皋说道。
“你讲。”
“我们在城外的直河上,找到世子的时候他正漂在水面,醒来后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后来在回来的路上,他才一点点地想了起来,所以请大人不要操之过急。”
屏风后的王妃听闻到这里,已安耐不住焦躁的情绪,忧心忡忡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突然闪现的人影,尤其那带着哭腔的叫声,把全屋的都吓了一跳。
“熜儿!我的熜儿你终于回来了,娘亲还以为你......”,王妃直接冲到了朱道一面前,抓着他的手握在手心,深怕对方一个不留神又不见了。
“母妃。”
当看到那身着华服的女子,一帘秋水中涌起的泪花,颤抖着双唇奔向自己时,朱道一竟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眼前的这个美艳少妇,此刻看似梨花带雨,其实本不是她日常的风格。只是今日一连串的打击,使她的内心世界有些招架不住,竟然少有的显现出温柔的一面。
“熜儿,你跑哪里去了呀!”
“我只记得自己从假山石落入了水中,然后......”,朱道一试图回忆更多的细节,可好像触碰到了哪一根神经,一股钻心的刺痛贯穿头颅。他立刻捂着太阳穴,表情痛苦地垂下了头。
“好好好,别想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妃将朱道一搂入怀中,泪眼婆娑地轻抚着,他项后乌黑蓬松的长发。
朱道一心中也暗吃一惊,自己怎么会称呼她为‘母妃’,而且还是那样的毫不犹豫。最有可能的原因,可能是自己穿越到正德十五年,借用了原本属于朱厚熜的肉身,同时他的记忆正在慢慢回到身体里来。那自己未来会不会有两个人格呢?如果有的话该如何进行协调呢?
“儿臣今天在后花园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假山下的池塘,不知为何漂到了城外的汉水之上。幸好遇到这位小姐和老伯经过,奋力救起了儿臣才幸免于难。”,朱道一循着记忆中的线索,拼拼凑凑地组织在一起,向王妃讲述了自己遇难的经过。他知道未来还会面对很多棘手的问题,与其担心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朱厚熜’,不如先把眼前的这些事情处理好。
“知府后花园的池塘,与城外的汉水并无联通。而且两地相隔甚远,至少有四五里的路程,这件事太难已解释了!”,袁宗皋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妃。
“袁大人,这事就别提了,熜儿回来了就好。这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呢,就都到此打住吧。”,王妃每次说话,都会带动着头上的簪子,一起做着回旋运动。
袁宗皋拱手道:“微臣知道了。”
“熜儿,快跟娘去看看你父王吧,为了找你他都病倒了。”
“是儿臣不孝,让父王和母妃担心了。熜儿这就随母妃,去寝宫拜见父王。”
王妃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开心地牵着朱道一往前寝宫而去。路过袁宗皋身旁的时候,朱道一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向袁宗皋轻声叮嘱了几句。就这样,在众人的跪拜下,以及恭敬的目光里,王妃带着朱道一离开了东顺门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