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黄纸漫天,白绫高挂,传来一阵阵哽咽的哭声…
苏将军眼窝深陷,眸子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悲伤,颓废的坐在堂中…
苏恒眼底发青,看起来许久未合眼了,发丝微乱,胡茬野蛮生长有些沧桑,身披着的战服血渍斑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不曾想战事异常艰难,这一去将近半年。起初京城飞鸽传书,苏恒还能收到,可后来,连着数月一封书信都没有。
苏恒万分焦急,不顾军师阻拦,破釜沉舟,连夜偷袭敌营,足足战了七日,终于击退了敌人。
已经数日没有合眼的苏恒,马不停蹄的回京。甚至没先到皇上面前领命,直接回府上。
百姓的指指点点,让他的心揪作一团…
远远的,苏府昔日的大红灯笼已不见踪影,白色的灯笼摇曳着,白色…一切都是白色的。
眼前浮现母亲去世之时,那年他才10岁,妹妹哭的泣不成声,小脸布满了泪水,吵着要娘亲。
当时父亲告诉他,苏家的男人不许落泪,以后要保护好妹妹。
父亲将妹妹的手放到他手上,他紧紧的握住妹妹的手,用力点头,眼睛瞪得生疼,却不敢眨,生怕眼泪流下来!
可毕竟当时只是十岁的孩子,夜里还是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苏倾城夜里总是找娘亲,爹又忙于政务,只能跑到他的屋里。
头一次看到哥哥用被子捂着脑袋,偷偷在被窝里呜咽。
她小手怯生生的,从衣袖里掏出自己最爱吃的酥糖,扯开被子的一个小角,缓缓塞进去。
另一只手学着娘亲的样子,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哥哥的脑袋,边拍还边奶声奶气的唱着娘常唱的歌。
“哥哥,给你吃,你别怕,今天我陪你睡……
雕花笼青丝重
故人依偎柳梦中
语凝噎泪入烟波几万重……”
苏恒双眼微颤,手攥成拳头,定住身子,迈进高高的门槛,走进大堂,从未觉得每一步都如此漫长,迈出的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望着昔日威风凛凛,如今却如萎靡的父亲,压着悲痛不已的情绪,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发出嘶哑的声音。
“爹……妹……妹妹她…?”
“已经下葬了。”苏将军眼眸空洞无神,无尽的悲凉。
“这是你妹妹床头找到的,兴许是早就给你准备好的”
苏将军攥着的手摊开,侍女从苏贺手中接过,呈给苏恒。
宝蓝色的香囊,金丝线歪歪扭扭的秀了一个恒字。
恍惚之中仿佛听苏倾城银铃般的笑声:“哥,这香囊衬的你更英武了!”
将其捧在手心,心如同刀绞一般,眼眶发红。
平日里,苏倾城总嫌弃苏恒练功后都是汗味儿,嘴不饶人的说没有姑娘家会嫁给他,以后定要被人嘲笑。
那时他还总掐苏倾城的小脸,欺负的她呲牙咧嘴才肯善罢甘休。
可从来不做女红的妹妹,居然给自己做了一个香囊。
眼前浮现她笨拙的模样,一定废了不少时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同于花朵的味道,是茶香气……
苏恒心头如同被人狠狠揪住,眼中含泪,微微仰头。
“恒儿……早些回房休息吧”
苏将军强忍悲痛,看着儿子也是心疼不已,颤颤巍巍的扶着桌子起身。
父亲面色如纸,双鬓斑白,消瘦许多,大将军的身影全然不见踪迹,苏恒连忙上前搀扶。
苏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如同被人剜出,血淋淋的,一点一点抽空所有。
夜里,苏恒坐在院里,仰望星宿,身旁摆了一盏清茶,一碟糕点,香气四溢,都是苏倾城往日的最爱。
闭上眼,仿佛她就在身边,依旧一颗一颗的数着,数不清了还恼怒不已。
他不敢去妹妹的房间,甚至不敢从她院门口过,他总觉得她还在。
她依旧还会突然跳到自己背上,揪着自己耳朵,叫嚣着,吵闹着要南城那家最有名的蜜饯。
他不想打破自己最后一丝幻想……
父子二人一夜未眠,直到喧闹声吵的苏恒不得不出门。
“李公公…有何贵干。”苏恒一夜未眠憔悴不已,声音沙哑。
“苏少爷,咱家是来传皇上口谕的,苏将军的呢?”李公公弓弓身子行礼。
“李公公…有话就请直说吧。”
苏将军被奴婢扶着缓慢走进大堂,苏恒快走两步,搀住父亲,苏将军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贺贪污赈灾银两,私收暗税,勾结叛党有意谋害八侯爷,念其对先皇有恩,战果无数,其子苏恒歼灭倭寇大捷归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苏家永生不得再入京城,其子孙后代不得再到朝廷为官,钦…此…!”
苏将军闭眼,差点昏倒,稳了稳身子,心中无尽的悲凉…没曾想,辅佐了两代皇帝,尽心尽力…最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谢……主隆恩”苏将军声音微颤。
“爹,快起来!”苏恒心头大怒,他深知父亲一辈子忠心报国,绝不可能做对朝廷不利的事儿,定是有人眼红苏家在朝中的地位,趁着苏家落寞,栽赃嫁祸。
当今圣上年纪尚轻,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奸臣当道,莫不是要亡国的前兆!
呵,自古几代良臣哪个有好结果的?
对于官职,他们父子向来都不在乎,上阵杀敌也是为国之昌盛,愿世上再无战争,盼着一家人能够其乐融融。
可如今…苏倾城去了,连心中最后的念想都断了。
李公公叹了口气。
“哎……苏将军,皇上说了,念在苏少爷大捷归来,不必着急离京,处理好后事,待苏小姐踏踏实实的过了头七,再离去吧。
苏将军…请节哀啊。”
“多谢…皇上!李公公请便…苏某…就不送了!”
李公公颔首……
转眼头七到了,尽管苏恒再不愿意承认,可如今这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妹妹的名字,他自己也没办法骗自己了。
苏将军更是心如刀绞,一代枭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如今却泪眼婆娑,肝肠寸断。
父子二人站了良久,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宁静,在他们心里,苏倾城只是安静的睡着了。
她平日里很是嗜睡,生怕把她吵醒了,惹得她恼怒。
不知何时,远处传来一阵木鱼的声音,却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更像是四面八方环绕的声音。
“爹小心!”父子俩都是练家子,十分警觉,能够不动声色的出现在身旁的,功夫定是不在话下。
“无碍…不知是哪位高人?还请现身!”
“苏将军,老衲只是看这丫头年纪轻轻太过可惜,难免有些伤感,为她送送行,念念经!”
和尚一身素衣从远处走来,那和尚离他们甚远,声音却犹如就在耳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空传音,他的步子缓慢极了,却瞬然就到了他们面前。
“恒儿,快见过高人!”
苏将军久经沙场,一眼便能断出此人目中并无杀气,功力深厚,武功定然在他之上。
苏恒微愣,此人声音浑厚有力,他以为不是老者也应该是位中年长者,可这人长得……太过年轻。
一双剑眉下,眼眸亮如星辰,荡漾着微微的笑意。
此等容貌称之为俊俏不足为过,而看面相顶多不过二十,如此青年,竟自称老衲,不由心中充满疑惑。
“见过高人。”苏恒抱拳,行武将之礼。
“不必多礼,老衲只是云游此地,感到此地灵气有些异样,不成想就走到了苏家的陵园,失礼了。”
和尚颔首,袖袍随着身体的微微晃动。
“今日可是苏小姐的头七?”和尚慢条斯理说道。
“正是,不知高人有何见解?”
和尚颔首,目光不知在打量着什么,手中红褐色的佛珠一直在手中转动。
“将军身边可有苏小姐碰过的物品?”
苏将军颔首,忙让苏恒将香囊取下,交于和尚。
“敢问苏小姐可是卯时出生的。”
和尚手握香囊,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正是,小女是伏月卯时出生的。”苏贺心中微颤。
“呵!那就没错了,苏将军与苏少爷不必如此忧伤,这丫头命不薄啊!”
和尚发出浑厚的笑声,与其外表形态极其不符。
“还请高人明示。”
苏恒有些耐不住性子,这和尚如此神神秘秘的,又能确切断出妹妹的生辰,他到底想说什么?
“二位可认识寂空吗?”
“寂…空?寂空大师?敢问高人与寂空大师有何渊源?”
苏贺心中诧异,声音微颤。
当年朝中动荡,苏家朝中腹背受敌,夫人身怀六甲,不料遇奸人所害,中了毒,险些丧命,幸得寂空大师救得一命。
他想感谢大师,可寂空既不收钱财,也不求一官半职。
只是指着尚在腹中的苏倾城悠悠的道了一句。
“这孩子与我有缘。”便一走了之。
这次苏倾城病的离奇,他多番派人去寻那高人,却没有丝毫线索。
那时候苏恒还小,必然是不记得细节,只记得家里来了一个白胡子老人,甚是慈祥,一盏茶的功夫就将母亲治好了。
“寂空乃是在下的师兄,师兄救人无数,可甚少会留下些灵气,想来是与苏小姐颇有缘分,二位也不用太过忧伤,自当是苏小姐睡着了即可。”
“睡……睡着了?那敢问大师,我妹妹可否……”
苏恒心中似有了一丝希望,心知肚明所想之事有些荒谬,不敢脱口而出,心中极其怕这幻想再次破灭。
“那要看她的造化了。”
和尚看出苏恒意欲,打断了苏恒想问的话。
父子二人楞住了,难道并不是安慰他们的,而是真的有朝一日苏倾城能够醒来吗?
“恕苏某唐突,敢问高人名号?”
苏将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抱拳的双手都在颤抖。
“寂言。”
和尚伸手掏出一个黝黑的匣子,交到苏将军手中。
“寂言大师这是…?”
“日后,若苏小姐有朝一日醒来,它能够祝一臂之力。”
打开匣子,是一块如玉佩大小的石头,黑漆漆的十分不起眼。
若是扔在地上,也不会有人注意,与寻常石头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石头表面异常光滑,似乎还透着一股寒气。
“此物名为寒月,待苏小姐醒来之时,寒月将会转为赤色,若苏小姐出现在身边,此物变会发热,与苏小姐身体里的灵气相吸。”
“多谢寂言大师!”
父子俩连忙道谢,苏府落寞,朝中上下纷纷避而不及,不日就要被逐出京城,离开此地,甚至无法在此守候苏倾城醒来。
但寂言的出现,如同死灰复燃一样,给予了一丝希望。
若有朝一日苏倾城能够醒来,便让后人照顾她,也不至于让她独自一人孤身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