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照在皇城的琉璃瓦上面，闪着明亮的耀眼的光，远远看去，那亮闪闪的琉璃瓦就像是欲滴的甘泉，让人忍不住伸手接住一捧，但是不用伸手，那暗红的城墙早已包容了那喧天的明亮。设计这个皇城的工匠一定是这世上最大胆的人，他将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金黄与暗红就这样粘合在一起，威严而不乏神秘，这最契合的颜色不知道让这蓝天之下的人们有多么的向往。
楼禧恩站在偏殿的门前，迎着早早升起的太阳，眯着眼睛看着阳光下的琉璃瓦。他清楚地听到身边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但是他并没有转头，或许过于留恋这尊贵的颜色，他只是等到那脚步声近在咫尺的时候，随口问道：“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星夜就站在禧恩的身边，轻声说道。
禧恩点了点头，满意地一笑，随即转头看着星夜。星夜从衣袋里悄悄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交给了禧恩。禧恩接过布袋，从中抽出一个盒子，金丝楠木的盒子，应该有半尺长，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着厚重的光彩，他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又将盒子装到了布袋之中，对星夜叮嘱道：“下面的事情，还要你去做。”
星夜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一定会做好。”
禧恩点了点头，又问道：“穗昨晚可好？”
星夜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昨晚和鬼门的吉利离开了，而后汇合落英山庄的花砚浓去了金木寺。”
禧恩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嘴角微微抽动，而后一阵冷笑，问道：“现在呢？”
星夜据实以报，说道：“高升老店的人刚才飞鸽传书，说小姐还没有回来。”
禧恩点头，说道：“你先去做事，而后在宫门外等我，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星夜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禧恩转过头，看着大殿里十几个小太监忙忙碌碌，想来皇上已经起来了，这些人应该是侍候皇上早起的。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总管太监多福笑盈盈地穿过走廊，走到禧恩的面前，恭敬地说道：“皇上请您过去。”
禧恩点头道谢，说道：“还劳烦公公带路。”
“好说，好说。”多福笑脸相迎，走在了前面，禧恩便跟在他的后面，两人走向了大殿。
五月中的阳光，明媚而又不缺少燥热，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禧恩陪着皇上在御花园走了一阵，便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休息。皇帝叫人给禧恩赐了座，便笑着看着禧恩。
“再过些日子就该进伏了，到时候这儿的天气会很热吧？”禧恩问道。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是呀，那个时候一到了正午，外面热得吓人。”说完，又看了看禧恩，关心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禧恩点头，回答道：“睡得很好，父皇昨夜睡得如何？”
皇上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人老了，睡得就浅，早早地就醒来了。”
禧恩思索了一下，说道：“在江南的时候，我听说有一种草药，每晚用来泡脚，就可以保证每日的睡眠，还有安神补气的功效，这次再回去，我便给你捎过来一些。”
皇上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用这样麻烦，有这份孝心就够了，人老了就是觉少，和泡不泡脚没有什么关系了。”
禧恩忙说道：“还是试一试吧，就算不能够安眠，强身健体的功效总还是有的。”
皇上便不再推辞，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也可以像世间的老人一样，享享儿女的清福。”说完，轻声地笑了。
皇上的笑声不大，但是在这皇城之内却是可以传得很远的。这样的高墙大殿，什么人都不敢高声说话的，不是因为皇权浩大，而是每个人都知道，说错一句话，那便是难以想象的后果。而这样的地方，唯一说话不受拘束的，可能也只有皇上一人了，但是这样的一个人，身边没有一个敢说话的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老迈的皇帝轻声而笑，却不想已经有人循着笑声来到了这里。
“父皇今日真是好兴致呀，儿臣特来给父皇请安。”不知什么时候，太子禧哲已经站在了皇上的面前，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
禧恩看到面前的三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因为禧哲身边的应该是当朝响当当的人物。禧哲左手边站着的矮个子是当朝宰相，而又手边站着的却是太子太傅，这两个人，在烟雨楼他早已见过，只是由于那两人并没有见过自己，他便也装作不认识。
见到皇上，宰相和太子太傅便都跪下磕头，皇上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众爱卿平身吧。”
禧哲闻言，便转头看着禧恩，故作惊讶地说道：“这位公子眼生得很，不知是父皇从何地请来的异士？”
禧恩听到禧哲在谈论自己，也不抬头，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兴许都是错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于是他静静地呆在那里，听着老皇上的反应。
不知为什么，皇上反而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淡淡地说道：“禧哲，这是你的弟弟禧恩。”而后，他转头看着满脸吃惊的禧恩，说道：“禧恩，还不见过你哥哥，太子禧哲。”
禧恩有一时的无语，他没有想到这样天大的秘密，皇上竟然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随即，他站起身施了一礼，说道：“禧恩见过太子殿下。”
禧哲并没有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越是不清楚，却越是让他满心警惕，他不清楚老皇帝为何会如此平和地说出禧恩的身份，他甚至怀疑自己被皇帝暗算了，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会不会在两个儿子之间，父皇早已做好了取舍？禧哲左思右想，却忘了面前还站着禧恩。
“太子殿下？”禧恩礼貌性地小声问候。
禧哲一惊，随即勉强一笑，说道：“噢，好，不用客气。”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皇兄此刻与父皇有要事要谈，禧恩便不打扰了。”
“哦，没什么事情——”在没有任何准备下，禧哲不经意说出了实话。
“既然没事，禧哲你和大臣们先行离开吧，朕和禧恩有很多事要说。”皇上一脸威严，不容拒觉地命令道：“宰相张廷吉和太子太傅未时二刻到北书房见朕，朕有事与卿家商量。”说完便不再说话，随即示意多福将自己搀扶起来，带着禧恩离开了。御花园里只留下一脸茫然的太子禧哲和两个诚惶诚恐的大臣。
“父皇，我想儿臣若是今天穿上太监的衣服，便不会被发现了。”禧恩见已经走远，便歉意地对皇上说道，“都是儿臣太大意了。”
皇上摇了摇手，笑着说：“非也，朕的儿子怎么能穿奴才穿的衣服，更何况朕若是想要刻意隐瞒，也不会让你陪伴在朕的身边，禧哲在私底下做的事情朕很清楚，朕也希望能够借禧哲之口，将这件事情说清楚。”
“这？”禧恩一脸不解，看着皇上说道：“父皇的意思儿臣不明白。”
皇上一笑，说道：“朕想了很久，已经这样的年纪了，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天，康顺宫变一直是朕不愿提及的事情，但是真要在这有生之年，给你母妃一个公道。”皇上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也是朕一件未了的心愿，朕召集宰相和太子太傅到北书房见朕，就是为了将康顺宫变昭示天下，以还你母妃一个公道，给你和锦心一个该有的爵位。”
禧恩闻言，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他突然低下了头，很久，竟然跪在了皇上的面前。皇上一惊，连忙命令多福：“快——快把他扶起来。”
多福会意，伸手搀起跪在地上的禧恩，但禧恩却没有动，他轻声说道：“儿臣谢父皇对母妃的垂爱。”
唉——皇上叹了口气，俯下身用双手把禧恩扶了起来，他对禧恩说道：“朕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的母妃，朕后宫有三千佳丽，但却保护不了最爱的女人，朕为她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禧恩沉默半晌，却开口说道：“儿臣有一事想请父皇答应。”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禧恩你说，不论论什么事情朕都答应。”
禧恩看着皇上的眼睛，眼中无限真诚地说道：“儿臣感谢父皇为母妃讨一个公道，但是这并不代表儿臣希望父皇给儿臣一个爵位，儿臣知道堂堂七尺男儿确实应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可儿臣不希望父皇给儿臣一个爵位。”
“为什么？”皇上满脸诧异。
“这些年，儿臣不时来看望父皇，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若是要这些，儿臣在江南已经得到了，儿臣只希望能够在父皇身边尽孝就可以了。”禧恩不卑不亢地说道。
皇上摇头说道：“这岂不是太委屈了你？朕不答应。”
禧恩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父皇一定要有所补偿，就请您在恢复母妃身份的同时，告诉所有的人，儿臣是您的儿子，让儿臣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父皇的身边照顾您。至于封爵之事——”禧恩坚决地说道，“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要回去了，父皇若想念儿臣，随时可以找我。”说完，便礼貌地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皇上看着禧恩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锦妃，为什么朕的儿子像朕一样不知转圜呢？多福，你陪朕回去吧。”
多福点点头，便随皇上离开了。
长街上，车水马龙，星夜走在禧恩的身后，一言不发，并不是他不想说话，甚至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同禧恩说，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因为他跟在禧恩身边很多年了，禧恩的脾气他还是知道一些的，若是他一个人低着头走在路上，那么一定是在想着事情，就算跟他说什么，他也不会记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