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球场,没了那道绿色挡网阻隔视线,我才发现了人群中的不同寻常。我实在大吃一惊,竟有如此多的男性聚集在一起!我远远地站定,从人群外偷偷瞧着圈内的动静。圈内是几位异常魁梧的男性,因着各自高大的身材,他们的举动倒未被人群藏住多少。其中一位的身材更是壮硕到吓人,只是年纪较身边人大了不少,更像只约莫两米高的中年大猩猩。他站在人群中正十分认真地演示一些动作,显然是相当漂亮的格斗术。“中年大猩猩”做完一段,在大家热烈的欢呼声中邀请了一个也十分魁梧的男青年对阵起来。那男青年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放倒在地,满脸羞愧地爬起身来藏进人群,很快又有几个人参与了进来,也纷纷倒地。“啊,厉害!”,我惊呼道,他那专业、凶狠的拳法实在让我印象深刻。“嗨嗨嗨!”人群的欢呼声也更浓烈了,完全将“中年大猩猩”的“胜利宣言”完全淹没了下去。我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我可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群体声音,我的好奇心再难被抑制丝毫,我悄悄地走到人群中某个有着些许“缺口”的一处,试图能将“中年大猩猩”的说话内容听得更为清楚些。这些与“战斗赛”有关系的事情,让我想起在米基思科小镇上的一些往事,以往,自己为了避免过度感伤,总会强行将其驱离脑海,可今天似乎连此种想法都无。
我以为自己已然猜到了他们的活动主旨,却赫然看到了被两个男青年紧紧拉在怀里的一副标语横幅:反对性别歧视,实现女男平等!我突然觉得脑袋都开始疼了起来,实在无法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可是“很快”我就知晓了一切,我看到场内一个戴着“骚气黄色眼镜”的男青年很是威风地大声命令着,让大家安静下来,于是掌声与喧闹声结束了。“骚气黄色眼镜”先很是谄媚地将“中年大猩猩”夸耀了一番,然后开始了自己的演讲。演讲持续了十多分钟,我却完全不知所云,借用“中年大猩猩”的尖锐评价来说,“实在是一塌糊涂。”
“你们向我承诺,这次活动将是有意义的,而你们也将把这个活动发扬光大”,魁梧的男人用略带嘲讽的目光看着‘骚气的黄色眼镜’,声音洪亮无比。“啊,是吗?您在这个组织中一定担任要职吧,可就凭这个演讲水准么!”,他可没管“骚气的黄色眼镜”的脸已通红一片。“你们也许不知道,我已经有三年没有接受过活动邀请,今年我接受,我来了,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你们的真诚与能力!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比你们那些学长们做得更好,真正为我们男性权利的争取做出值得纪念的贡献!然而我感到有些失望。”
显然,他的发言让大家都面面相觑,之前在人群中所萦绕的热烈气氛立刻消失不见,沮丧在所难免。“中年大猩猩”却也感受到了现场情绪的明显变化,呵呵一笑,安慰着大家,“在我看来,提升我们男性在任何级别战斗赛上的竞争力都是富有意义的,而今天这个格斗表演形式就很好,有新意!我一向最讨厌那些总自以为是又只爱喊喊口号的人,而专注者恰为我所赞赏,因此,如果你们真有一颗向往平等的心,我希望你们能够专注于这类务实之事上”,他看向一边正认真拍摄的男人,赞许道,“喏,就像我的这位摄像员朋友就很不错嘛,一直以来他都默默支持着我们的活动。”
“我们——男性!”,他突然提高了嗓音,强调着“男性”这个词,头抬得极高,双眼炯炯有神,分明骄傲于自己的男性身份,“被称为男子汉!曾是如此地风光,而她们!”,他双眼紧闭,乌黑的眉头挤在了一起,似乎回忆起往事,表情显得痛苦万分,“她们竟污蔑我们是恶魔,是罪犯,是地球核战爆发的凶手!啊,战争都还没有结束,她们竟就以主的名义,趁着我们死伤殆尽,对我们加以残酷的审判,无情地剥夺了我们的应有权力!”
愤怒开始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当然不包括我。只是很显然,一切都清楚明了了,这并非我作为一名“不相干者”应该接近的场合(若是让艾希瓦娅小姐知道这件事,我确信我会受到最为严厉的责罚)。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大感兴趣起来。这可比看那枯燥无比的教堂祷告有意思多啦,我心想。于是更为小心地躲在比我大得多的那些男大学生们的身后,悄悄观察着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心里紧张万分。我知道,高潮即将来临,在我所读过的那些小说中,唤起愤怒往往只是开端。
“啊!”,果然“中年大猩猩”开始慷慨激昂起来,“三十多年前,一位伟大的男性签署了《开放安全区宣言》后并被刺死在α城的那座神圣之地,今天我们就在这里集会。这一庄严的宣言给水深火热的男性带来了希望。它的到来犹如畅快的甘霖,结束了煎熬男性的饥旱”。我的心里一惊,马上想到了前几天读到的战前时代的那次著名的演说。
“然而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正视男性同胞还没有得到平等这一悲惨的事实。我们在制度枷锁与性别歧视下,生活备受压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男性仍龟缩在安全区的各个角落,而且,意识到自己是故土家园中的流亡者。我们今天在这里集会,就是要把这些骇人听闻的状况加以哪怕最微小的改变。
是的,她们会说,她们已经给予我们足够的权利,但!我们现在并不满足,我们将来也不满足,除非平等与自由犹如江海之波涛,汹涌澎湃,滚滚而来。
让我们回到课堂去,让我们回到社区去,让我们回到α城街区,让我们回到A城--联盟之都!我们必须心中有数,这种状态是能够也必将改变的,我们不要陷入绝望而不可自拔。
朋友们,今天我对你们说,在现在和未来,我们虽然正在遭受着种种困难和挫折,我依然有个梦想。这个梦想是深深扎根于地球联盟的梦想中的。
我梦想有一天,能在议会获得平等的投票之权。
我梦想有一天,在安全区的角落,隔离区的男孩能够与安全区的女孩坐在一起。
我梦想有一天,每种级别的战争赛场,都能出现女孩为那些男孩们真诚鼓掌。
在平等、自由到达的那一天,主的所有儿女都将以新的含义高唱这支歌:‘我的地球,伟大的自由之地,我为您歌唱。您是生命初始的地方,您是我们永远的骄傲,让伟大闪耀整个宇宙!’。
让平等之光照射到北冰洋的冰谷,让平等之光照射到印度洋的深海,让平等之光照射到大西洋百慕大三角神秘莫测的海底,让平等之光照射到太平洋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
沉默,长久的沉默,然后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我有一个梦想!”,就如同一颗炸弹在人群中突然爆炸开来,吼叫声震耳欲聋起来:“啊,我有一个梦想!我有一个梦想!我有一个梦想......”,“啊,梦想!梦想......”,“啊,自由!自由......”,“啊,平等!平等......”
我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内心的激动,我看见这群可爱的人们,他们的眼里同我一样都噙满着泪水。啊,无论多少次,无论将那篇演说做多少改变,当我听到这些激情澎湃的话语,看到满含深情的英雄演说家,看到欢喜雀跃又充满悲伤的人们,我那长久压抑的情感是不可能再被无情地压制住的,和他们一起是我现在唯一应该做的事情,于是我挥起了拳头,跟着他们大声尖叫,“啊,梦想!自由!平等!”
这就是大学吗?这就是自由之地吗?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如梦似幻般。然而,我很快便从梦幻中醒来,因着我的叫喊和实在不合群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人群的注意。当我看见身前几位男青年转头惊诧地看向我时,也发现了“中年大猩猩”向我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糟糕!”,我暗叫道,想躲开,身体却僵在那,一动也不动。人群因着突发状况一下全部安静了下来,尴尬的气氛弥漫在整个人群。
“啊哈哈”,“中年大猩猩”并未理会我此时窘迫万分的模样,沉默一会,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会心地笑了起来,唯有我感到莫名其妙。“长久以来,我们的工作几乎没有得到任何进展”,他开口道,“但是,努力是不会有错的”,他很恰到好处的停顿了下,我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一直以来,在我们学校,从未有过任何一位善良的女性在公开场合支持过我们神圣的事业,但是,今天,就是现在,对,我们的面前就站着一位,一位伟大的女性!”,似乎他的情绪都激动起来,这调动了大家的热情,他们的眼光都热切起来,就像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看着我,掌声雷动。“啊,孩子们,我可怜的男同胞们,此刻我应该做什么?!我应该同她握手,应该像亚当感谢夏娃一样,感谢她!”。
一切都发生地太过突然,我的大脑空白一片,总觉得似乎他们弄错了什么,可是没容我反应过来,那个庞大的身躯“压”了过来,一双巨大无比的手出现在我眼前。
在我的脑海里,男性总是一个很特殊的一个群体,自己从小所接受的关于他们的信息大多都是负面、极端的,然而最近,我开始通过更多的阅读来丰富对他们有限的了解。我最喜爱的极富盛名的史学家阿比盖尔?波什教授,在其所著的《2000-2100:太阳系通史》中描述道:大战后,女性数量占据着地球联盟绝大多数,男性与中性则属于少数群体,除了一向被称为“顽固堡垒”或者“邪恶帝国”的C国——它依然“顽固地”延续着千年来男性主导的传统,即便那里女性的权力也并不比男性少多少。中性人数量最少又习惯于藏身在他们特有的“圈子”,大多对政治漠不关心,因此常常默默无闻。男性则大不同了,即便女性为主的国家机器们凭着诸如神赋之权、律法、军队等暴力机构将他们牢牢地踩在脚下,因着那段无法忘怀的历史——他们的祖辈正是这颗星球千百年的真正统治者以及那大多拥有比普通女性更为强壮的身体天赋,他们常常蠢蠢欲动。“男性”一词总是与贫穷、粗俗、暴力与犯罪相联系,他们似乎天生就是堕落者,当然也并不完全如此,据我所知,有的男性就腰缠万贯、很有教养甚至是极富盛名。这不但说明了我们不该以某种片面的眼光去看待他人,也说明了男性世界的极端性。他们大多要么极为优秀,为万人敬仰;要么穷困潦倒,沦为罪犯。
当然这些并非我当时所想,那时我的脑海只是一片空白。很惭愧地是,当我看见那副庞大的身躯向我靠近,看见那双巨大到吓人的双手缓缓伸向我时,我想到的只是自己会不会受到伤害。当那晚我回到宿舍,回想着这个令人惊奇的场景时,感到羞愧万分。啊,那双手所展示的动作是怎样地绅士与友善呵,我竟报以恶意的揣测!我只记得,在最后,我慌慌张张地与那双大手握了握,便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满脸羞红地跑开了。
“哟,我们忧郁的乌衣小姐,你这是在思考人生么?”,她们三人中有两人今天总算回来得挺早,“我想你一定想要分享!”
不用猜就是南茜,她的话总是最多、最快,就像她那总令人惊异的敏捷动作一样。于是我将今天发生的趣事说给了她们听,果然把她们笑得人仰马翻。
“啊,你对待任何事都是这般认真!”,南茜评价道,一旁的大蕾笑嘻嘻点头表示极为认同,“你大可大胆地与他握手啊,要是我们啊,非得上去好好演讲一番。”
“米莉可不会这般想吧?”
“她吗?我想她会上去同那个‘中年大猩猩’单挑呢!”,南茜说道,我们三人都笑了起来。
“米莉呢?她还在加练吗?”
“是呀,她可跟你一样的脾气呢”,南茜有些自嘲地笑着,然后看向大蕾,“大蕾,你要是能够再像米莉那样努力些,我们去年可不一定只拿季军哟!”
“哈哈,说的是哟”,大蕾乐呵呵笑起来,也不生气,点头很是认可这个观点。
“啊,乌衣,我们还有米莉想邀请你明天傍晚去看看我们的训练,你要去吗?”
明天是周一,我倒没什么事,况且一直想要去看看她们的训练,只是每每因为害怕打扰到她们便总没有开口,于是便很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