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被米莉说对了,当杰特先生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出现在病房之时,已是我同米莉畅聊了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我站起身来,提着琴颈站到一旁。他在“随意地”查看了米莉的伤情之后,就转而很突兀地问起了我对于SBA的看法,并直接了当地提出:希望我接替米莉的训练任务,并代表老德里中学及其所在的十一区参赛。也许是那颈背太过柔顺,自己握着它的手,竟从音箱一下滑至琴头。我一脸“惊讶”地拒绝了这个要求,并给予了说明。我表示,自己曾经的确热衷于SBA并立志成为一名斗士,但是现在,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想法,仅仅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中学还有大学学业,然后回到小镇上去。
“先生,”我满怀歉意地告诉他,“啊,对拉吉普特奶奶的思念,让我实在无心他事,现在,也只有刻苦学习才能稍安我心,况且,我并无任何在格斗上的天赋。”
“谁说你没有呢?谁说没呢?”
我暗想,米莉果然说得没错,瞧,他马上就变得焦急万分起来,睁大了双眼直瞪着我,的确让人有些害怕。
“你有天赋,而且比我们家米莉可强太多啦!”他叫了起来,急急地走向我,突然又意识到有些不妥,很尴尬地转身时,粗糙地一把扫动了那六根琴弦,如果算得上“扫”的话。
那刺耳的重重“嗡”的一声,触及了我的心灵,竟让我恍惚起来,似乎又瞬间回忆起某些难言的往事。这让我更加胆怯起来,心脏也“咚咚咚”地加速跳动着,颤颤地放下吉他。我暗暗想着,他的身躯要是真暴躁起来,可简直无法想象。
“我实在不太明白,先生......”
“瞧,叔叔,你吓着她啦!”
“啊,是的,是的,我们应该更心平气和些,我的脾气得改改啦!这样我才能把一些你所不知道的,向你这个自认为柔弱的小不点加以更清楚地说明。嗯,这样,你须得听我说,你有天赋,强大的独特的天赋。我有强烈的感觉,这是我在米莉身上所从未感受过的。当然,她也的确不错,她在场内外的智力与控制力让人无法忽视。但在某些身体天赋上毕竟不如你,啊,不是光凭感觉,我们就从实际出发。你自己不觉得奇怪么?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可去瞧过,啊,唯实可怕,但在第二天,你就恢复如初,然后过来找我了。你的身上也不过残留着些轻微的伤痕,这说明了什么!?”
“身体强度?恢复力?”我下意识地说出了在级别考核中,关于身体的两个要素。
“对,正是身体的强度与恢复力!没错,瞧,你嘴上说不在乎,可是它们,却恰恰始终停留在你的思想的最深处!”
“但就算是,在所有天赋里,这些也并非什么值得在意的,何况......”我总算明白刚刚自己想起了什么,那一回回“嗡嗡”声,正是对自己最脆弱的头颅所遭遇的一次次暴行的深刻蚀刻。当这些又清晰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我的鼻子便一酸,我急急地走到窗边,任那微风缓缓吹拂。我不想让她们看见我的红肿双眸。
“你爱哭,”杰特先生严肃地下定了结论,“然而哭并没有丝毫用处。”
“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不想提及,可以不用说的,”米莉急切地说着,挣扎着想起身,却被疼痛“击倒”在了床上,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不,她应该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帮她一起分担。”
“她生性如此,也并无不好啊。”
“恰恰需要改变。”
“乌衣,那好吧,你自己决定吧,也许叔叔说得没错呢。”
她们的话就如被大风吹来的海浪,挣扎着打湿了我的脸颊,却终究还是归于大海之中。
“嗯,这样,我们先说说天赋问题吧,你那边听也边想想。没错,你说得没错,就现行的理念来看,在身体的所有天赋要素中,强度与恢复力是最不起眼的,但是,在大家都忽略你的时候,它们恰恰可以成为你的秘密武器!”
当我终于陷入到深深的痛苦回忆,将要落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之时,杰特先生的这段话,就犹如一道闪电将我惊醒。
“是你,一定是你!”我转过头来,盯着眼前这位高大的男人,“您就是那位夜行人吧。”
“我不明白?”
“啊,您竟然不承认!难道是您忘了吗?那个在学校陷于悲惨境地的小女孩,在那个夜晚,因为奶奶生了病需要去买药,因而就突然‘得幸’遇见了一位夜行人,啊,那就是您,没错,那一定是您,您就那样出现了,犹如一个蒙面的黑衣幽灵。”
“也许你弄错了什么。”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难看起来,这让我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就是您!如您今天一样,说了同样的话,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
“我深记于脑海之中,无法忘怀:‘在身体的所有天赋要素中,强度与恢复力是最不起眼的,但是,在大家都忽略了你的时候,它们恰恰可以成为你的秘密武器!’。”
这位高大魁梧的男人终于沉默起来,在激动到浑身颤抖的我看来,便是已然默认了事实。
“您还不肯承认么......”
“我想,也许是你弄错了什么。”
眼泪夺眶而下,我实在太过伤心。杰特先生的评价也许没错,我的确爱哭。
“您知道,您的那些话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吗!?是的,您是给了我希望,却也给了我更多的痛苦,啊,那几乎彻底毁了我。当她们嘲笑我、侮辱我,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揍我时,您却丢下我离开,就再也没来过!”
他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旁的米莉则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什么强度与恢复力?说什么天赋呢?那不过是,由默默地承受变为光明正大的挨揍。是的,那时的我就已经受够了,而现在,我再也不啦。当我需要您时,您在哪?现在需要我了,您就出现!说什么为了我好?也许,不过只是为了您的那点自私的梦想吧!所以,我今天就要告诉您:我——不——同——意!”
再也没有什么比说出这段话,更让我感到心情舒畅的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从未经历过的——面对强者时第一次完全地将其压倒。被欺骗与被抛弃的绝望感,在心中被埋藏了那么多年,今天却终得尽情控诉。当我激动地独自离开中央岭西医院,来到空旷的大街上后却开始感到茫然无措起来,我该怎么办?该去哪?我的确记得回去的路,但我不想现在就回去,那样他一定会找到我的。我嘲弄地想着,啊,他该尝尝失去我的痛苦滋味,不,不仅仅是他,而是她们!当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被她的父母牵着左右手,从我的身前快乐地奔跑而过之时,我的心都被刺痛起来。啊,父亲、母亲!你们竟也是那样地狠心,竟愿丢下我一人,使我流浪于这艰难的世间。
我开始没命地奔跑起来,沿着与来路相反的方向。不知跑了多久,黑夜逐渐降临,繁华也随即隐去,我犹自气愤难平自觉需要一些安慰。我走进一家又旧又小的商店,向其间的一位胖胖的矮个的男人说要买瓶酒。
他有些畏惧地看着我,小心翼翼提醒我,声若游蚊:“啊,小姐,按规定我不能把酒卖给您的。”
我气呼呼地朝他大叫了起来,坚信能够成功,因为现在,我仍然延续着胜利者的威风。他却终于被吓得胆战心惊,乖乖地却又左顾右盼地偷偷把酒拿给了我。
“啊,小姐,行行好,快走吧,就送您啦,您还是赶紧走吧!”他哀求着。
我轻而易举取得了胜利,便嘲笑着他的胆小,把荷包里仅剩的几枚世界币全扔给了他。我的身份卡并未带在身上,通过身份卡付账是没办法了,即便战后已开始普遍流通电子世界币,但好在硬币依然可以使用。
“小姐们会占你们男人的便宜?不然又要显得我们女性不平等啦!哈,不管你够不够,也就这点了。”
我想着那个胖男人的可怜身影,不禁嘲笑起父亲的无能与可笑。哼,他们不仅没能改变这个世界,反而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了。我喝着酒,迷迷糊糊来到了一个破烂肮脏的街巷。看见了五六个在某个角落里正围着一堆篝火的女人、男人。她们正盯着十字路口高处静静播放着的不知联盟哪个邦(也许是在Ind邦脚底下Bra邦某城,反正不太重要或者至少很无趣,显然没多少人愿意看)战斗直播赛事的公共全息影像,它只如书桌大小,像这种破落街区恐怕也只能享有这种待遇了。她们摇头晃脑,大声交谈着,浑身衣着不整。男人们也许是刚刚被女主人赶出屋的醉鬼,女人们则也许是在某个繁华街巷因付不起租金,被安全维持员们轰赶在此的流浪者。不管是不是,反正,她们总不会是那些总自以为是的高等公民们。因为成为高等公民的最直接方式,就是“钱”,但显然,她们并没有,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啦!我突然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于是,我凑了过去。
“嘿,”我叫道,“你们想喝酒吗?”
她们全都笑了起来,并没有“赶走”我这个不速之客,在爽快地接过我的酒瓶之时,全都变得眉开眼笑起来,似乎把烦恼全然抛之脑后,可她们刚刚还在为生计而忧愁。看着她们一个个轮流着喝光了我的酒,我很开心,因为我似乎融入到了这个不起眼的群体,但,我又有些愤怒,因为她们看着竟是那样地无忧无虑。
“喂,为什么要容忍这般难堪的生活呢,比如,为何非得要看这种烂赛事?”
他们只是笑。
“您这位不归家的小姐,说什么呢?您也一定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吧,”有个全身肮脏的醉汉笑嘻嘻地回答道,“我们都是同你一样不幸的人,可以向我们倾诉、倾诉哟。”
大家都笑了起来。
但我决定转身离开,我可不想在他们面前出丑。
我没走几步,他们突然唱起歌来,歌调欢悦,歌词却充满了悲伤,歌词大意是:我们生活在苦难之中,但,万能的主赐予我们以生命,我们已然满足。可是,主看见了我们的不幸福,又将一位英雄恩赐给了我们。啊,可却因为我们的错,我们失去了他——一位伟大的领袖!我们真心忏悔,我们在此忍受。啊,慈善的主,万能的主,无穷尽的主,我们宁失去美好的生活,但求您允他重新来过。
“那位伟大的家伙是谁?”我停住脚步嘲弄着问道。
“那位先生!”有人笑嘻嘻地回答道。
“哪位先生?”
“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那位先生!啊,那想必只能是我的父亲了,”我突然觉得应该回家去了,“算了吧,主不会赐予他新生,因为他根本不信她,而我也应回到现实。”
街上的风吹过,有些微寒,我打了个冷噤,开始清醒过来。当走出了那个隐藏在黑夜里的破败街巷,看着道路远方那些闪烁着的一个个微黄的灯光,我的心由激动逐渐变得不安起来。我想,我一定会让杰特先生很伤心吧,他毕竟是爱我的,也许那时他有什么难处呢,可我,却并没有想去听他的哪怕一句解释。
我回到了医院,却看到他依然在那里。
“啊啊,你去哪呐?”米莉的脸上明显满是担忧。
“我在城里可找了你一下午!”他看着我,似乎有些生气。
但我没理会他。
“米莉你怎么办,没人照顾的话......”我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
“放心吧,有医疗机器人呢,它随叫随到,你们经常来看我就好啦。”
我看向杰特先生,他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