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站在走廊里跟人说着话,却莫名其妙感到眩晕,莫名其妙觉得胸口疼痛,更莫名其妙吐了一大口鲜血。
非但她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就连安学敏自己也惊得非同小可。
站在对面的谭映晖最先冲上来扶住她,而惊惧之余想到的是马上通知汪若琳。
当汪若琳跌跌撞撞从房间里奔出来的时候,安却觉得已经好多了。
“哪里不舒服啊?安?哪里不舒服?”若琳是真的着急,地毯上一摊深浓的血迹刺激得她心惊肉跳。
“原先这里有点痛,但现在不痛了。”安指着胸口的某一部位,深深呼吸一下,确实感到不再痛了。
细细回想,刚才那一刹的疼痛仿佛像是幻觉一样,若不是有脚边那摊血来证明。
但若琳和谭映晖一致决定马上送她去医院彻查。
吐血呀!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适巧赶上一个很混乱的状况。
一辆急救车和几辆警车鸣声大作地挡在那里,有医护人员和警员还有类似家属的便装人员簇拥着一具担架乱哄哄地朝里面奔进。
看样子是个重症病人,很快被转移到院方的平推车上。
太快也太混乱,安和若琳眼花缭乱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这一刻的安学敏并不知道,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垂危伤者正是自己此生最在意的人。
他们已经无数次在接近相遇的时候却又错过。
平推车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顺着医院的走廊直奔手术室。
紧紧扒着车沿奔跑着的是莫非和明紫。
早在姜拓和莫非发现明紫被绑以后一边追车一边就报了警。当他受到枪击没多久,警车恰恰赶到了。
他们抓住了地上被打倒的那些嫌疑人,老大亦早被莫非揍了个半死。但没人敢轻易移动躺在明紫怀里的伤者,只有火速打电话召来急救车。
推车进了手术室,明紫和莫非被隔绝在外。
红灯亮起,手术开始。
在手被护士硬生生掰离了推车以后,明紫顿失凭依,忽而像散了架的木偶一样往地上瘫了下去。
她胸前染上了大片鲜红的血迹——姜拓的血。
初时只一心想着送医院、抢救!现在人进了手术室,才开始考虑救不救得活的问题。
流了那么多血……不会死吧?不会……死吧?
想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接受了保护自己的任务而面临着命丧黄泉的威胁,她很内疚,也惶恐极了。
莫非本该去扶她一把的,他是男人,而且是枪林弹雨里走过的男人,本该比一个女子坚强得多。
但此刻进入到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好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样,三魂六魄都吓得不在了。
哥……你……不会死……不能死!
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全身都无法自抑地抖颤着。
如果要死,宁可死的那个人是自己。所有的流血与疼痛,恨不能以身相代。
哥……求求你……不要死……
想起就在今天他曾问过他:你怎么每一次都那么笃定我可以全身而退?万一是我死了呢?
当时他道:没有这种万一!你绝对不会死!
现时他了解了,为什么每一次他都笃定他可以全身而退,为什么他说没有这种万一,因为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宁可牺牲自己也一定保他周全。
所以他在敌人开枪的时候奋不顾身地过来推他一把。假若情况更危急一些,他甚至相信,表哥一定会选择挡在他的身前的。
哥……本来我已经连累了你、欠了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再欠下这种永远也无法偿还的债呢?
如果你真的因为我而死了的话,我……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活得下去?
突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封信呢?表哥的遗书,他今天还给了他。
如果拓哥真有一个三长两短,唯一的未了之愿就是给深爱了多年的女子带去一封信吧?
他一辈子都孤苦,一辈子都不如意,快乐的日子加起来是那么短暂——除了八岁以前的童年,就只有和安学敏在一起的那几个月了。
逼不得已和心爱的人分了手,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却又苦苦压抑起对她的思念……唯一的愿望只是万一遭遇不幸的话能给对方再留下只字片语的思念之情而已。
可是……天杀的自己,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一封信退还给了他,拒绝代他保管。
那封信呢?当时表哥把它装回自己的口袋,还在不在他身上?
莫非突然向手术室的金属门扑了上去,用力捶打,“开门!开门开门!我忘了一件事!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有警员和护士上去拉住他,拉不住便抱住,抱不住便压住。
“死小子,哪来那么大力气啊!”四五个警员齐上阵,才勉强将莫非制住,忍不住骂骂咧咧。
“你疯了吗?”护士指责着他,“打扰了里面的医生做手术,还想不想让伤者活?”
莫非马上停止了挣扎,满身的力气无处发泄,便只有“呜呜”地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当然想他活,当然当然想他活!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换他的活!
哥,你要活下去!活下去之后自己去找安学敏,把这么多年来想对她说的话都亲口对她说!
见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警员们开始办正事。
一开始因为人命关天要先组织抢救,如今伤者得到救治了,也就要开始调查事件始末了。
有人扶起了方明紫,让她和莫非坐在一起,便开始向他们进行一些常规的笔录。
验血、拍片、全身CT……
从内科转到外科,再从外科转回内科,安学敏的身体都没检查出来有什么异样的问题。
最后有个医生得出了一个纯粹是瞎猜的结论:可能这两天吃了什么火气大的东西,导致流鼻血,但鼻血回流至口腔,才从嘴里吐了出来。
“一帮蒙古大夫!”
若琳生气极了,转向谭映晖,“哪个医院是你们这里最好的?我们换个医院看看!”
“若琳,”安摇了摇头,“别折腾了,我现在觉得很好,而且检查出来各项指标都正常,可能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是……”若琳总还是很担心。
“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头也不晕,眼也不花,蹦蹦跳跳,生龙活虎,哪里像得了重病的样子?或许那个医生的推测没有错,我们杞人忧天了。”
朝电梯口走去,安道:“我们回去吧,都折腾了一夜了,我只觉得很困,想休息。”
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天都微亮了,很多卖早点的小摊贩已经开始营业。
“饿不饿?”谭映晖体贴地问两位女士。
安这才想起让他陪了她一夜,真抱歉得很,“谭先生,实在对不起,耽误了你那么多宝贵时间,还影响你休息……”
“太见外了,安,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谭映晖只是笑笑道,“刚才看到你吐一口血,我真是吓了一跳,如今检查出来没什么事实在是谢天谢地,大家都放了个心。”
若琳听他这么说,感觉得到他对安似乎已经有点意思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安奇怪地问。
“哦,我想,连谭先生这样的新朋友知道你安然无恙后都谢天谢地了,那么像我这么铁杆的老友该谢谁呢?上帝?佛祖?还是十殿阎罗?”
知道她是在打趣,安的脸红了,威胁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和轻微的唇语向她道:汪若琳,你再给我丢人现眼试试看!
谭映晖也有些不好意思,手指轻揉一下鼻尖,“那个……我们去买点早餐吃吧。”
这边,姜拓的手术也刚好做完,所幸还算成功。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它打穿了肺叶,医生做了相应的手术,患者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期,不能保证没有病变或者伤势恶化的可能。
明紫在稍稍平静下来之后,一直在跟自己的父亲通电话。哭哭啼啼说了事情的经过,她拜托父亲联系国外顶尖的相关科系专家和医院,无论花多少钱都一定不能让姜拓发生什么闪失,还拜托父亲派专人前来处理这边的法律刑事问题、并托人找关系替莫非把他十年前在秋池犯的旧案摆平。
适才警察查问了莫非的身份,待他们走了以后,莫非神不守舍。
在等待姜拓手术结束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们两个呆呆在外面坐着,许久的沉默之后开始搭一些话。
莫非终于说出来自己是有案底的,正是因为那桩旧案,才连累表哥陪他四处流亡,过上了刀口舔血的职业生涯,如今还几乎搭上了命……
“现在,那些警察回去一联网一调查就会发现我是一个逃犯。”莫非忧心而绝望地道,“我其实已经不怕他们来抓我了,如果表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倒恨不得可以坐一辈子牢……只是,我盼着他们不要太快来抓我。这一刻我只想陪在他的身边……就算是……就算是他救不过来……我也想陪在他的身边。”
方明紫一直不喜欢莫非,但这一刻,当他与她守在一起,同时为了某一个人的安危而提心吊胆、忧心挂怀的时候,她觉得她与他竟然是可以息息相通的。
她同情他,好比同情着自己的内疚,她怜惜他,好比怜惜着自己的亏欠,她更深深感动于他与姜拓之间的兄弟情义。
何况,他和姜拓一起救过她,也是救命恩人之一。
“我帮你。”她未经太多考虑便说出来,“我父亲与数位政府要员交好,某个小县城的一桩普通伤人旧案,我相信要摆平它并不是很困难。”
“方……方小姐……”莫非意外地抬头看向她。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由心而发、充满敬意地唤她小姐吧?以施恩的方式来收服一个人,感觉……成就感不太高耶。
而且,一直习惯了莫非刺头刺脑的不驯目光,突然对方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感激涕零地望着她,还真让人不习惯。
当医生宣布了姜拓手术成功,而明紫也与父亲通完电话以后,莫非一直都用那种喜遇救世主的目光看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等把姜拓安顿进了加护病房,明紫道:“莫非你饿不饿?我去买些吃的东西过来哦。”
一个女孩穿件血衣到早餐铺,很引人注目。
明紫身边没有换洗衣服,一夜的心急忙乱下来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换衣服,她的整片前襟沾满了姜拓的血,在别人看来根本就是穿了一件血衣。
向来我行我素标新立异惯了的方明紫倒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那是救命恩人的血、是英雄的神圣之血,她觉得这是一种骄傲的纪念而没有什么可引以为耻的。甚至,她已经决定把这件带血的公主裙悉心珍藏起来了。
“那个女孩子……”若琳皱着眉,老远就觉得能闻到一股血腥气,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而安仔细看明紫的脸,发现竟然是认识的。
“咦……”
“咦?姐姐,这么巧,又遇到了你。”明紫也认出了安,很有些惊喜,“姐姐,我们两三天之内遇到了三次,真的很有缘呐!”马上又一拍脑袋,“对了!我还欠你一条珍珠项链呢,真对不起,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没有买成,不如我赔你钱好不好?”
“不、不用了。”安忙道,“本来也没有要让你赔的意思。两人相撞,互相都有责任。”又看了看她浑身浴血的模样,联想第一次见面她说有坏人追她的话,她忍不住问:“你……出什么事了?”
“唉,一言难尽。”明紫想起尚躺在加护病房随时可能又有生命危险的姜拓,不由又沮丧起来,“有坏人想对我不利,结果开枪伤了我的保镖……”
“难道……昨天晚上由警车护送过来的急救车上……”
“是的,是我的保镖,为了救我……”明紫说着,越想越难受,说不下去。
听到什么枪啊保镖啊之类的话,若琳早就紧张起来了,而且看女孩这身狼狈倒真不像是说谎,她的身份听来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她挨近安的身边,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示意安不要与这样的人太多牵缠。
“姐姐,”明紫忍住了眼泪,微笑着道,“撞断你项链纯粹是我不小心,我一定要赔你的,我叫方明紫,我父亲是方金泰,我不会赖账,不如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买了以后寄给你好不好?”
“我叫安学敏。”安道,“但我真的不用你赔,所以也不会给你地址。”
若琳在旁边急得真想踩安一脚。傻丫头,告诉人家名字干什么?幸好没告诉地址,但说不定被那女孩子再说个三言两语她就也保不住密了。
于是她忙插言道:“不用了小妹妹,我们不需要,我们要走了。”
她拉着安就走,还示意谭映晖也快跟上。
谭映晖却并不急着走,只是向方明紫温和地笑了一笑道:“方小姐,既然她们都不在意,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着要赔偿。”
“可是……”她不想欠别人什么啊。
谭映晖向她点头以告辞,便也转身走开了。
“你怎么才跟上来?”若琳略有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又向安道:“那个女孩看上去太奇怪了,说不定与黑社会有关系,你居然还告诉她名字……”
谭映晖听到了,笑起来,“放心吧汪小姐,那女孩不奇怪,她不是说了吗?她叫方明紫,她的父亲是方金泰。”
“她干吗提她父亲,那个什么方金泰……很有名吗?”
“你有没有听说过东影电影公司?”
“当然。”若琳道,随后如数家珍地说了一连串的明星名字和一连串比较有名的电影名字,“这些都是东影旗下的明星和作品啊。”说完后才反应过来,“难道方金泰……”
“方金泰是东影的老板。”谭映晖轻轻点了点头,回应她的猜测,“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随时有可能遇到绑票什么的,雇几个保镖在身边其实非常正常。”
若琳恍然大悟,忽而转向安,“呀,早知就让她赔了,反正她很有钱,一条珍珠项链实在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现在还来得及啊,我们向后转再齐步走就行了。”安故意道,“我们去巴结巴结人家,说不定得到的好处可不止一条珍珠项链了。”
“好啊好啊,”若琳道,“我喊一二三,然后我们三个一起向后转。”说完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臭安,难道我汪若琳会是那么市侩的人吗?”
“知道,知道你最清高!”安也笑了起来。
“我是清高,哪里比得上你平易近人、单纯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