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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姜汤面

中华五大面食中的山西刀削面、北京炸酱面、武汉热干面、四川担担面、扬州伊府面,我都尝过,老实说,只有山西刀削面尚对胃口,但它比起台州的姜汤面来,色香味还是有差别。

姜汤面是台州的代表性面食,它的精彩之处除了丰富的浇头(有虾干、猪肉丝、笋丝、香菇、金针菜、荷包蛋、豆腐皮子、青菜、蛏子等),还在于它微辛浓郁的汤——带着姜汁特有的香味,呵,去年一碗姜汤面,让人思念到如今。

台州的面是质朴的、低调的,没有华而不实的招牌,面店多开在陋巷之中,嘈杂简陋不说,装潢多不起眼,甚至连个招牌都没有,靠的是以味道吸引回头客。台州几家口碑颇好的面店,不是靠炒作,而是靠贪吃鹫的味蕾发掘出来的。民间食客云,要吃麦虾,到临海白塔桥头,吃姜汤面,到椒江老城区或路桥卖芝桥。

贪吃鹫们说,要吃到正宗的小吃,只有深入大街小巷,此言不虚。看那些卖姜汤面的小面店,油腻的灶台上,陈年老油可以刮下一层,竹箩上摆着面条,上面盖着发灰的纱布。臊里吧唧的大老爷们儿,腰身发福的中年大嫂,就是这面店的主人。店里的炉灶永远是热的,抓几把菜入锅,“哧”的一声,烟火气扑面而来。三下五下的,作料半熟,香味出来,“哗”地倒入姜汤,片刻,浓郁的姜汤味,就在老城区的黄昏中升腾起来。

要知道,姜汤面无姜汁不香,这些地方的姜汤面,姜汁特别浓,据说考究些的,做姜汤面前先将姜切片晒干,将姜干放入锅中,放入适量的水,先旺火后温火,熬上两个时辰才能熬出姜的醇味。当然更多的店为了省时间,往往直接榨取姜汁。

店小客多,店里仅有的几张四方桌经常坐得满满的,有人索性掇条骨牌凳坐到过道上。

姜汤面上桌了,米面白里透亮,姜汤热气袅袅,浇头绿肥红瘦,看着这真材实料的姜汤面,觉得台州人就是实诚。不像在大城市的面店吃面,环境宜人,服务员漂亮,只是面上来后,点缀着历历可数的几片牛肉、几根青菜,筷子一夹便剩大半碗清汤,端的是花架子。有一次到上海出差,入住五星级的大酒店,叫了一碗云吞面,几根面条加几只馄饨,吃了两口,不入胃,放下了,结账时,漂亮但冷若冰霜的女服务员收了我75元钱,另加15%的服务费。

我喜欢闻姜汁的味道。《红楼梦》里云:“性防积冷定需要。”说的就是姜。闻着姜汁的香味,人顿觉放松。姜汤以老姜加黄酒烧熟切片晒干后,加水熬制而成。咸甜微辣的美味姜汤和着米面,一咕噜地吃下去,有说不出的畅快,一桌子的人吃得稀里哗啦,吃着吃着,不由得宽衣解带——几口姜汁下肚,没有不出汗的。食客中有学生,有时尚女子,还有几条粗黑壮实的汉子在拼酒,让人想起武侠小说里大侠与杀手出没的市井陋巷。

姜汤面原是临海等地女子坐月子的主食,临海和椒江、路桥一带的女子,据说坐月子时非得喝姜汁吃姜汤面、姜米泡饭不可。我的一个朋友是椒江人,嫁给天台人,坐月子时婆婆按天台风俗整日介给她吃豆腐皮炖蛋,而不是姜汤面,现在孩子都上高中了,她还觉得月子里没吃到姜汤面亏得慌。一遇雨天胳膊酸疼,她就抱怨,说是因为没喝姜汤面祛湿落下的病根。按我朋友的说法,坐月子吃姜汁,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妇女坐月里,每日饭后服干姜汁与红糖,谓能活血、祛寒、补虚;食炒米饭、姜汤面,禁食咸味。亲友上门看望,端姜茶敬奉。”什么东西搁上“祖传”二字,就轻易破除不得。她说得也在理,因为《本草纲目》对生姜也是推崇备至的,认为它能通神明,除风邪寒热。

巧的是,广东的产妇坐月子也吃甘醋煮姜,俗称猪脚姜。《广东新语》记道:“粤俗,凡妇娠,先以老醋煮姜,或以蔗糖芝麻煮,以坛贮之。既产,则以姜醋荐祖饷亲戚。妇之外家亦或以姜酒来助,名曰姜酒之会。故问人生子,辄曰姜酒香未?姜中多母姜则香,多子姜则否。陈白沙有诗:隔舍风吹姜酒香。”这个陈白沙是个有意思的人,闻到产妇家传来姜酒的香味,也会大发诗兴。

不知何时起,这妇女坐月里吃的姜汁姜汤面,成了台州大街小巷的风味小吃了。大凡湿气重的地方,姜汁之类就很有市场,椒江地处沿海,属湿重之地,所以姜汤面在椒江盛行也就不奇怪了。姜汤有解寒、发汗功能,我每遇淋雨头疼,或受了风寒,或胃有滞胀,便喝碗姜汤面,吃后,有霍然去病之感。前些年,杂文家鄢烈山来台州,偶染风寒,我建议他喝姜茶、吃姜汤面,果然,热热的姜汁一下肚,汗一发,感冒霍然而去。他问我是否掺有中药,我诡秘一笑,笑而不答。

其实,除了姜汤面,跟姜汁有关的姜汁核桃蛋和醇香姜汁也是喷香可口的美味小吃,后两样,大酒店里多半有,做得水准不错。唯有姜汤面,非得到弄堂小巷里才能吃到正宗够味的。姜汤面中还有一种叫跳鱼姜汤面的,特别的香浓鲜美。

姜汤面:三下五下的,作料半熟,香味出来,“哗”地倒入姜汤,片刻,浓郁的姜汤味,就在老城区的黄昏中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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