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里,东北的年味是最浓的。镇子上喧闹的马集,被大雪覆盖一层毯子的小村,村口不知谁家孩子堆的雪人,陪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等着回家过年的孩子。傍晚的炊烟飘在村子上头,大红灯笼亮了起来。天黑了,也许饺子熟了吧,炊烟不知什么时候断了。这仿佛是幸福的前奏一般,久违的欢声笑语随着点燃的二踢脚,炸在星星和月亮之间。这是我心里最美丽的剪影。
城里的年味是没有农村浓的,现代人也在抱怨年越来越没有意思。我觉着,年味不在浓与不浓,在于团圆的那一刻,泪水中的笑脸。
我在腊八之前就回了村。由于政府的建设,村里的人富了起来。印象里的土房,土路,还有柴门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砖房,两排带路灯的柏油马路,和光亮的黑漆大铁门。
下午阳光正足,邻居们聚在院门口,拉起了家常。我对他们谈的是没有兴趣的,但是也无聊,就在圈子外头逗狗。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旧衣服,兜里装着塑料瓶和烟盒的年轻人也站在圈子外头,看着我的狗傻笑着。我很不解,出于礼貌,我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说道:“这只狗叫豆豆,不咬人,很听话的。”
他什么也没说,依旧看着跑来跑去的狗傻笑着。旁边的邻居告诉我:“不用理他,他是个傻子。”她说话声很大,但是那个年轻人貌似没有听到,依旧看着我的狗跑闹,又蹲了下来对着狗傻笑。
我的狗跑向了那个年轻人,围着他转圈,一人一狗玩的很是快乐。
我问邻居:“他是哪来的,为什么我以前没有遇到过他?”
邻居说:“他是村西边的,是个傻子,他爸早就跟他娘离婚了,啥也没留下,家里一穷二白,就靠他娘去镇上的厂子里打工过活,说实话这一家子的确很苦的。他叫啥咱们谁都不知道,问他他也不会说不过村里人倒是都知道他是个傻子,也挺可怜他。他白天就是村里闲逛,村子西边没人给他一口饭,我信佛,想积点德,给过他两顿饭,他就跑我们这边来了。”
说话时,一个孩子看狗不咬人,也要去和狗玩,他娘就像受了惊吓一般:“别过去!傻子打人可是不用赔钱的!你给我安安静静坐下!”过了一会,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在他娘威逼利诱下,当着所有大人面背诵“床前明月光”。这个可怜的孩子也许成了大人之间的笑料,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禁让我想到了马戏团里的海豹。
我身后响起了一阵笑声和夸赞声。在这片夸赞声中,我带着狗回了家。我看见傻子眼中的快乐渐渐消散,失落的向村西走去。
第二天早上,天灰蒙蒙的,中午便飘起了雪花。风不是很大,雪也不是很大,我便想起了那个比喻: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一个是比喻小雪,一个是比喻大雪。不过第一个比喻类似于小学生将太阳比作大火球,有些应付的意思。第二个比喻很是完美,也许有一些弦外之音呢。我坐在窗前发着呆,忽然想起傻子来。他会不会没吃上饭呢?我知道这几天,一般厂子都上班,过几天才能休息呢。转念一想,他的母亲也许给他留饭了。
也许北方,每个村子都有都有守村人吧。平时傻傻的,很老实,也不伤人。据说他们是地仙显灵,能守护这个村子,挡住村里的灾难。老一辈的人一般都这么说,但是村里的年轻人都不信这一套。
听邻居说,上个月村里的王二结婚,傻子去他们那里凑热闹,王二嫌他脏,叫几个年轻人用扫把凳子把他轰出去了。孩子们平时无趣,就跟在他后面喊“大傻子”,朝他扔石子,边扔边跑。
村里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傻子,但是谁也叫不出他的名字,只是告诉自己的孩子离他远点。也许只有他的母亲知道他的名字,连傻子自己也不知道。
第三天的中午,傻子又来了。傻子的上衣口袋里装着一个瓶子和几个烟盒。邻居早就盛好了饭,他狼吞虎咽之后,浑浊的说了一声谢谢。有位老者给了他一支烟,他也没有拒绝。狗又跑出来了,傻子将烟丢掉,又和狗玩了起来。天擦黑,要做饭了,邻居们回家做饭,狗也和我回到了屋里。傻子晃晃悠悠的往家走,忽然又回头,不知是向我还是向狗说了一句再见。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去。过了两天,城镇的工厂放假,每天都有回村的人。也许傻子的母亲回来了吧,我发现傻子中午不在这边闲逛了。我闲着无聊遛狗,向着村西走去。我在村西的一个个红红火火的院子中间,找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
这个院子在周围红火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破烂,冷清。麻将碰撞的声音,男人们喝完酒之后大声高喊的声音,或者谁家放几个鞭炮的声音,充斥着整条小路,也在嘲笑着这个冷清的小院。院子里没有鞭炮,也没有灯笼。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一堆纸盒,瓶子之类的破烂。
我看到傻子在笨拙的在门口贴一副对联。他的母亲穿着破烂,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笑眯眯的看着傻子贴对联。我忽然觉得,这个院子充满了年味。
他的母亲看傻子贴完对联,便劈了一些柴进了屋子里。我才想起现在是中午,要吃饭了。
我牵着我的狗往家走,半路回头,看见傻子家的上空,飘着一缕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