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朝麒宫后,玄岂便不能眠了,脑中来回推敲那小仙今日所说的话,又是伸出一只手反复看着半晌,嘴角一弯轻声一笑,又是唤道那字“翎?泠……”
那日后,玄岂对这个叫妫瑶泠的小仙萌生了不少好感。
她妫瑶泠平日中本就不拘小节,自然不会避讳玄岂那什么祥不祥的身份。
一多日,这二人也算熟络了不少。
至少,妫瑶泠不再那么与他针锋相对。
甚至,偶尔也能对那些书上写的聊上两句。但也仅限聊上两句。
毕竟,玄岂是个不善言辞的。但就觉得看着这个“凡人”看书,是件有趣的事,看着这个“凡人”多吃几口酒就敢大言不惭,是件有趣的事。
这个“凡人”看着就很有趣。
还见过这个“凡人”在玉山上追着只狡兽跑了快半座山。
还被这个“凡人”拽着偷偷溜下了凡。
不过她不承认她那叫私自下凡。她称那叫因思归乡。
呵,因思归乡。
这“凡人”在凡界因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结果一个没看住,这“凡人”差点拆了一个山寨。
又因为碰上一村寨饥荒,冒着日晒风干日行千里,买来不少高价的粮。
这“凡人”也曾骤雨之下,一夜间搭了桥,让困在山中的人避免了一场灾难。
也有不干好事的时候。
比如,这“凡人”女扮男装拉着他玄岂跑去青楼,就为了一壶好酒。
比如,这“凡人”凑热闹不够还非要跑去抢绣球,抢绣球也就罢了,抢到了,丢给他玄岂,她自己却跑了。
……
可,清净日子没多久,玄岂便因东海政变一事忙得不得闲。
东海两位皇子因争权一事竟是闹的起了内战。
天界虽有意扶持大皇子,可那大皇子却是个庸货……因争斗不过心机深邃的二皇子,几次来天界请援,想平了那事。
东海虽归天界所管,可继位一事怎的也算是东海家事……这大皇子一见二皇子要起兵,便慌了阵脚……
天帝命玄岂前去调停此事……
谁知,他方才没走两日又被召回,是因从朝麒宫中传来的噩耗。
朝麒宫竟被灭门?!
玄岂心上一紧,吩咐好将士,安顿好士卒,所有事宜安排妥当,便连夜赶回天界。
朝麒宫中空空荡荡。
原本白净的地砖上,印着斑斑血迹,即使是在月光下依旧刺眼。
虽已处理了宫中遇害仙使们尸首,却抹不去这满院的血腥味……
玄岂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人会做出这种事,还是在天界之中!
会是谁?
扪心自问,他玄岂应是不曾在天界得罪何人。
莫说得罪,就算是能多说上几句话的人都屈指可数。
究竟,是谁?又为何,在他朝麒宫中行凶?!
玄岂又向内院走去,瞧见漆黑的院内他所居屋舍,大门敞开,屋内竟还光映出?
是谁?
玄岂脚下生风,踏门而入。
眼底却微微一惊。
眼中所见,不是别人,是那“凡人”?不,不是妫瑶泠。而是曾经会日思夜想的湫翎……
湫翎闻声抬眼见来人,便红了双眸,一声“师兄”唤得玄岂心间微微一颤。
是她……
玄岂本以为,此生怕是无缘再见的人……
此时正如梦中那般,向着自己走来。
湫翎是伸出手似是想给予玄岂一丝安慰,可又许是碍于她西海二皇妃的身份,终是放下了那只手。只红着眼睛说道“还请师兄莫因此事伤了心神。”
“你,怎会在此处?”玄岂问道。
“湫翎今日好不容易回次天宫之中,想着与师兄许久未见,这便想着来看看……”湫翎说着眼中倒是更红了些。
她?泠?
“你见了她?她人呢?”玄岂眸中一沉。
湫翎点着头,面中满是委屈又是说道“湫翎知道此生怕是与师兄无缘,早先听到师兄要成婚一事,本想借这次回天宫之时,见见那女子……”
“……”若是换做曾经,玄岂望着双瞳剪水的湫翎,定会心上一酸。可不止为何,此时却多是为难。
想想也是,眼前这人已经不再是他的小师妹,而是皇妃。
湫翎双眼一抬,小心的说道“她……竟与我这般相像……”
“……”是像,若是不像当初他又怎会记下那个不知名的名字?又怎会……把那个人连同名字一起记在心上?玄岂微侧着头,漆黑的眸子撇向他出,躲开湫翎想继续追问的双眼。可耳边,还是传来湫翎问出他难以回答的话……
“你既有心与我,为何当初不说?你要娶她,是因为我?对吗?”湫翎问道。
“……”玄岂微攥着手。心乱了。是,是因为湫翎,为了让她放下,为了让湫翎余生无虑断了妄念,他退,他的退路,是她,是那个整日没个正型的“凡人”。
湫翎方才上前半步,玄岂却是连退几步拱手说道“皇妃莫要念及旧事。”
“……”湫翎微微一眯眼,那泪珠便顺着眼眶花落双颊。转身看向书桌上一叠厚厚的书籍,又从那些书籍下抽出几封书信,端在手中说道“是因为她?你便不回这些信了?”
“……你我之间,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湫翎苦笑一声说道“这朝麒宫中那些被害的仙使呢?”
“?”玄岂眼中滑过一丝疑惑“你这话何意?”
“你还不知?”湫翎见玄岂眼中不解,摇着头叹息道“是她出手杀了这朝麒宫上上下一二十口……”
“!”玄岂被这话所惊,怎会?朝麒宫与她无冤无仇,她何故?
“也怨我……”湫翎低着头说道“今日来朝麒宫时恰巧她也在此,便想着与她说上两句……许是她觉自己与我相貌相似又听菸雪说道我与你本是青梅竹马之事,便心中不悦……”
“……”这不可能。玄岂心道。那个人整日没个正型,好似谁都没放心上,怎么可能因湫翎三言两语而祸及整个朝麒宫?
“还说什么对你并不在意,又说如何对你不过是看她心情,说退婚也不难……”
“……”玄岂心上一沉,眸中变得更加深邃。说娶那个人不过是权宜之策,可为何听湫翎这般说道,竟会有一丝失落……
“本想着许是吃多了酒,说些胡话,便没在意……”湫翎说着又是连声叹气说道“没想到……在我走后她竟……定是她觉得这朝麒宫中仙使与我熟络,觉得是仙使故意瞒她……这才……”
“……她,不会如此。”玄岂说道。
“不会?!你如何笃定?说到底,你了解她又有多少?”湫翎说道。
“……”玄岂听罢微微一愣,心中竟有些茫然……
了解,有多少?
多少?
她,贪恋美酒佳酿,喜在树上看话本,喝茶总等放凉,打坐偷懒,参禅问道会睡着,会卷起袖子下河摸鱼,会绑起裙角追着兔子跑……
她,桀骜不羁,行为乖张……
她,嫉恶如仇,严气正性……
她……
若是知道自己活在另一人的影子里……
“……”玄岂微微闭目,牙间一紧问道“她现在何处?”
“天牢。”
一路上玄岂反复想着方才湫翎所说的那些话,当初的确因她与湫翎相似,故才与她交好。可经这些时日相处,亦是知晓她牙尖嘴利心却不坏……
可,又想起初交之时,她确是个记仇之人,只是……
玄岂双手攥的更紧,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倘若他一早将自己心中真实想法告诉那个人,她是不是就不会酿下今日的祸事?
倘若他没有去那东海,就算知道湫翎之事,又会否听他解释?
倘若他在湫翎生辰那日,不曾遇见她,是否……
可这世间,何来倘若……
玄岂来到天牢。
值守之人曾是为他玄岂的手下,看来人是玄岂亦是明白来意,自然不会阻拦。再者说,天帝也不曾下旨让他阻拦。
玄岂,几句相问,又看了此案卷宗。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十分齐全,尤其是卷宗上那句“数十人皆死于快刃之下”尤其刺眼。
她的剑,的确快。
“仙上,可是有疑?”天兵问道。
“这些证人当时皆在场?”玄岂问道。
“在场。”天兵指着这些证人中的一人说道“他是属下老友,当日寻值之一。据他说,当时他们冲进朝麒宫之时,着实被吓得不轻,寻到后院发现凶手,正拿着剑,那剑上还滴着血……还说,那女子当时本逃跑……”
玄岂啪的一声将那卷宗放于桌案,道“我去见她。”转身便向天牢深处走去。
“上仙可莫要动怒啊!”
如何不动怒?那案卷上写的详细,利刃极快,一招致命,连她的剑是何模样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百口莫辩!
若说方才玄岂还有一丝犹豫,想着兴许是他人之手,可看过卷宗,再是无法冷静。
那人平日中便无规无矩,目中无人,做的荒唐事也不是三两件……
可她竟会因湫翎三言两语便起了杀心……
朝麒宫中小仙修行不易,她一怒之下尽数击杀,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玄岂一路来到牢房前。
见那人之时,那人衣上沾血,头发零散……
可,那人犯下这般罪行竟还能笑得出口?
是金母元君平日对她太好,让她无法无天了吗?!
“为何如此?”玄岂冷冷的问道。
“……”那人一听这话,瞬间收起笑容,摇着头。
竟还不认?
“人证物证聚在,你还说……不是你?”玄岂又道。她还狡辩?
“……”那人环顾牢中四周,又突然扯下身上一块衣角,咬破了手指写下血字,本以为许是她有冤屈要讲,玄岂微动恻隐……
可待她写好了字交与他手中之时,竟是“冷”字?
还有心在乎冷暖?
她难道就不知自己犯了多大的罪?
当真以为有金母元君为她撑腰?
还是以为他玄岂朝麒宫中的小仙位低便是不算命了?
目无王法!沽恶不浚!
这人便是死了也是应该!
“上仙……她……”天兵瞧出玄岂眸中不悦。
玄岂轻声“哼”,便快步离去。
“上……”天兵眉上一皱,也不敢再追去问。想必玄岂上仙已认定天牢中那人的罪行……望着玄岂离去的背影,亦是轻生一叹。他也听闻,天牢中那位,是玄岂上仙的未婚妻子……
玄岂回到宫中,湫翎已经离开。
院中寂静,使得玄岂渐渐冷静。又是回想与那人相处之时……
又或许,是心不能安……
总之,全无睡意。
便又在庭院中细细查看。
都说刀剑无眼,可这剑痕却会说话……
细细查看半晌,果真看出这剑痕中的倪端……
虽未曾与她交手,却想起那日那人下界遇上麒麟小辈之时,使出的剑法虽快,却以纵向为主,直刺直出,善用剑尖而非剑刃……
可这满院剑痕却以横向为主……
莫不是,是他人所为?而嫁祸于她?
可,会是何人所为?
玉山中几次找她之时亦是独来的多……
宴上也从未见她与谁相聊,每次不是躲去清净,就是自顾自的喝酒……
应是不会与人结仇?
还是说……
这一切本就皆她所为?
毕竟玄岂对她的剑法也只见过一次,并不熟悉……
若知道她的剑法,也许能解开他心中疑惑……
玄岂眼中突然一惊,倒是想起一人来。
……
“夜半三更,是何人来此?”蠃母山中阵飘渺的声音,传入玄岂耳中。
“小辈,玄岂,有一事想向山神请教,还望山神现身一见。”玄岂方才拱手说罢,便觉身侧一阵细风,眼中一亮,急忙侧身……
只见一支利剑从他身边飞过,只差分毫便会削断他青丝几根……
那剑深深地嵌在他不远处的石头中,泛着寒光。
又是一阵清风,一人便立与那剑旁,用力一拔便将那剑便从石中抽出,只留一剑坑。
“玄岂?”长乘手腕一转,那剑在空中发出几声呜鸣。
好剑。
长乘歪着头打量来人,又问道“何事啊?”
玄岂鞠身行礼,道“只因事急,玄岂深夜冒犯,还望山神见谅。”
“事急?”长乘轻蔑一笑“你是想从我这儿讨何物?是玉石还是宝器?救人还是……杀人?即来此应是知道规矩?”
“……”玄岂微微一点头,唤出罔乌,又卸下那剑穗,托与手中。
长乘有一规矩,凡有求着,必先以武相交,且胜与他。
胜了才可一物换一物。
长乘一看玄岂手中那物,便是眼中一亮,那剑穗上所挂的,竟是万年帝屋木所雕的莲花。
相传这帝屋本就是奇树,树干长倒钩,结红果,那果子虽是剧毒,可这帝屋木却能避除凶邪之气。况且若是万年的帝屋木那便更为珍奇。
帝屋木能成万年必定是吸天地精华。却也脆弱。所以这万年的帝屋木极其难寻,因这帝屋木不仅会躲藏,更是能够操控周身百亩树林。就算有幸找到,只能取树心中拳头大小的一块。取得多了,帝屋木便会瞬间枯竭,化为灰烬。被取木后的帝屋木会藏入地下数百丈,而后陷入沉睡,一睡便是一千年。
“此木若佩于剑身之上不仅能徒手斩邪气,更能让这剑气得以升华且不耗灵力,好物好物!”长乘说道“说出所求。”
“只一问,妫瑶泠所修剑法是何模样。”玄岂说道。
“多问一句,你为何要知?”许是一听此事与泠儿有关,长乘便又问道。
玄岂微低着头,思索片刻后才将事情大致告与长乘。
那长乘听罢双眸深沉,而后眼中一闪,便突然出剑!
玄岂握住手中罔乌迎剑而上。
原本宁静的山中,传出一阵阵两剑相击之声。
一打便是一整夜。
直至第二日晌午,这才停手。
玄岂双手紧握,罔乌嵌在身边不远处的地上,微喘着气,额间更是又汗珠滴落。
传闻这长乘武艺深厚,剑术飘渺诡异令人难以招架,今日一战果不其然……
长乘眯着眼睛,嘴角挂着笑意,收起指着玄岂的剑尖说道“你输了。”
玄岂眉头微皱,微低着头,半晌才拱手说道“小辈……心服口服……”又拿出那剑穗双手端与长乘面前。
却见长乘只看了几眼剑穗便转身离开。
玄岂不解。
却听长乘说道“回吧。”
“可是……”玄岂还问问出要问之事……这事可是关乎那人性命。
“我方才已经告知与你了。”长乘边走边说道。
“!”玄岂猛然一惊。原是如此,方才比较之时还觉奇怪,为何这长乘剑法半途突然变更……
原来变更后的剑法,是她的……
玄岂连忙拱手说道“多谢山神。”
“本神断不信那孩子会做出如此之事。”一阵空灵的声音飘在空中,再看眼前已无他人……
玄岂拔出嵌在地上的罔乌,回想方才长乘使出的剑术……
倘若只论剑术,纵使是他玄岂,能赢她妫瑶泠的胜算,最多五成……
且,与他先前所疑一样。
剑法不同。
恐怕朝麒宫杀害小仙们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