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五年,游医渐渐也老了,想着落叶归根,六六便护送他回去,在离家不到不远的小村里,再次遇到了疫病,游医没有犹豫,众人外逃,他两人却直冲进村里。疫病很严重,和当初六六村里的很像,村里到处都是死人,孩子每天哭,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六六决心要治好这疫病,但他担心师傅,想让他回去,自己留在这里治病就好,游医不同意,两人在村里苦战了两月有余,游医还是挺不住,淹没在哭声中。恩师也因疫病离开了,烧成了灰,连落叶归根都不能。
此后六六奋发图强,白天治病救人,晚上采药配方,半年后终于配好了药,一连治好了三家人后,众人叫好,疫病得以治愈。树大招风,这方子招摇,盯着它的贼人不少,有一病人在六六家治病,一番偷摸寻找,拿到药方,逃窜离去,想靠着药方赚名赚利。
没曾想估错了六六这个人,他治好了众人,便直接去不远处游医家里,传了游医的话,再去了官门,赠送了药方,没有声张自己,也没有要赏钱。
游医家女看中他的好品行,一家人也对他很上心,话里话外想留下他做个女婿,但六六记得自己还欠着卖身契,在街上摆了几个月摊,攒够了钱就想去还债,一去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不想让姑娘等自己,拒绝了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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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人啊!”孟婆听着感叹。
“是啊,因为他这样纯良的本性,本来是可以有个小仙位的,可惜呀……”阴差摇摇头。
“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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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还是娶了游医的女儿,那家女儿认定了他,天涯海角也想随他去,就简单做了酒席,在家呆了几天就出门了。他对自己的妻子很好,自己愿意多操劳一些,也不让她过的比在家里差。在路上就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明,学医术比父亲还厉害,一点就通,还勤学苦练,小小年纪就能看些小病了,正因为这样,六六对孩子很严格,不许他犯错,动辄打骂。
到了当初那家铺子,真是世殊事异,没有了以前的热闹,两个小毛孩子守着空荡的药铺,问十味药,五味不知是何物,五味药柜空荡荡。六六就出钱把店买了下来,又找了好久,找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将赎身钱放到钱柜,烧了卖身契,当了药铺掌柜。
定居之后,日子过的好了,但六六对儿子还是很严格,常让他体验当初自己的辛苦,要他亲自上山采药,去偏远的村子义诊,好几次碰到劫匪野兽,运气捡回一条命。妻子看不下去,不想儿子以后再出去冒险了,六六才稍微收敛,但在药方、治病上,总督促儿子很紧,希望他快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不曾知道,儿子多次在深夜痛哭,怕自己没用,又想离家出走,不想再做大夫了,但第二天起来,看着父亲的眼光,他还是闷头做下去。要是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已经是求神拜佛得来的佼佼者,小小年纪已经能独当一面治病救人,还能写出小方子。但六六总是不满,觉得他历练不够。
没几年,家里添了女儿,取名宝珠。同年,六六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行了,总是没来由的难受,想起以前,隐隐觉得是过于劳累的缘故,于是对儿子的管教大大松懈,对女儿万般宠爱,想悠闲的过几年,养身体。
也许是他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了那张疫病方子上了,没撑几年,晚上突发急病,悄悄离去。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早早的搬离了妻子的睡房,让女儿和妻子睡,说自己打呼噜会吵到女儿。所以他死后没有吓到任何人。只是儿子,一下子担起来家的重任。
儿子小小年纪也是操劳着长大,他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对妹妹这么好,对他却如此严厉,如果是好好地和他交谈,他也会自己去历练,也会学的很刻苦,但父亲和他说话,从没有像妹妹一样温柔。心里一直藏着这件事,对妹妹也总好不起来。
后一年,母亲找到了他,说要给妹妹找亲事,妹妹还那么小?母亲却说,要赶紧找好定下来,这样等她长到年纪了,直接过去做妻子,不用挑挑选选,受中间这些繁琐的苦。
儿子那天起突然身体不适,拖拖拉拉一直不见好转,睡也不睡,整日在房间里笑着哭,拿起纸笔也不是写药方,而是反反复复的写着,宝珠、宝珠、宝珠。突然有一天,他起身给自己写了个药方,叫人煎熬好,喝了,身体一下子好起来,他找到母亲,将自己细细挑选的人才单子放到桌子上,说:“宝珠单纯,又没出去过,万一到了婆家,受欺负也是大事,我找了几个人,虽然家里不富裕,但人都是极好的,若是能招进来做上门女婿,宝珠一辈子就可靠了。”
母亲很开心,没两天就定了人,结了亲,那一家人早早的带着小男孩住到了药铺。
儿子将自己写的厚厚一本书给了小男孩,说是传家宝。
第二天,就被发现在房里凉了身体,却是笑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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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因为这孩子,才没能成仙。”孟婆神情有些遗憾。
“这孩子,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这点苦都吃不了。”阴差嘀嘀咕咕。
“你们这些大老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当然不懂聪明人的痛苦,确实,有时候心思细腻也不是好事。但也算是他做的不对,对儿女管教也是做人的劫难,可怜他直到到了地府,还是困在这个劫难里。算了,都过去了,来世再好好做人吧,你接着说”
阴差惊了一下,应到“诶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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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没有了顶梁柱,药铺凭借声望和几幅独门方子,熬过了不少时候,期间有过动乱、政变等等稀奇古怪的事,铺子确实完好无损的存活下来。宝珠嫁了人,不到三个月就怀了第一胎,后面总是孩子多,生了七八个,子嗣旺盛,铺子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孩子们长大,太平日子也来了,几个大的很快到了娶妻出嫁的年纪,虽然舍不得,但分家还是会来。这些孩子不必以前,看多了外头的世界,多数不想呆在这个小镇子里,只有小儿子,天性不爱动,总是木木的,叫他记药材就记药材,叫他读书就读书,乖巧的很。于是就留了小儿子守着家业,其他人都带着传家宝的一页或数页到远地方去了,有几个近的过年还回来看看,更远些的除了几封信,几乎是失去联系。不过看来都过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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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便是第二个疑点了。”阴差低声说。
“是啊,一个小小的铺子,在这样动乱的时候,一家妇孺老小,能存活这么久?难道真的只是托梦?就算是托梦,又是谁准许他这么多年查看人间呢?你们没因为他给的钱多就容忍他数次访问人间吧,你们应该知道,就算梦也不能常这么做。”孟婆疑问有些多。
“当然当然,何况要在地府做的极好,才会额外给几次托梦的机会,那里会让他占了这么多次。”
“那又是谁在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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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这个小儿子,他为人十分的老实忠厚,小时候晚上几时睡觉,长大基本还是那个点,吃饭穿衣都是平淡寻常,像是把一年过了一辈子。小镇对着医学世家也好,他一生顺风顺水,妻子母亲去世前也定好了,第一年就生了儿子,取名越月,名字是他妻子起的,镇子附近有个常人过不去的险山,叫月山,听过能过去的人都是与众不同的奇才,夫妻俩对于孩子期望很高,后来越来越高,因为除了越月,他们再没第二个孩子。但越月好像不是他们一家人一样,对医术一点也不感兴趣,学了十几年,连父亲的一半本领都没有,他喜欢四海风景,喜欢吟诗作对,天天想着当官为民做大事。可父亲只有他一个孩子啊,所以铺子也只能是他的。他是十分不愿妥协的,不管家里生意四处游玩,又反对父母之言娶了个门第才女,各种途径求官落败,年纪越来越大,妻子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父母也要供养,便认命的回家了。越月倒是生了三儿两女,不愁没人接替家业,但他从未和孩子们说过家业的事,告诉他们想做什么就去做,犯错就改,人生短暂,没有时间犹豫。后来接连这父母去世、妻子去世,越月低沉了很久,直到大儿子说自己要去当官,要坐船出去,去更远的外面看大世界,越月才重新开始操劳,他帮孩子忙前忙后,看着世界变化一天比一天大,他感觉药铺已经不能困住任何人了,他要做最后一个,送走所有的孩子。过了几年听说要打大仗了,他联系了几个见识远的伯伯,想送走孩子们,大儿子这时却回来了,告诉父亲不用操心,他会担起家里的重任,越月不想用家困住他,想让他走,大儿子却有自己的选择和理由,越月管不了这么多,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支持不了多久,没几天,他就在睡梦中看到了曾爷爷,奶奶和父母,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