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感恩戴德的朝孟婆磕了头,慢条斯理的说道:“大人,小女名唤肖虹,生前是大将军肖鹏的小女儿,被当朝皇帝赐为‘鸿玉郡主’。从小受到哥哥们的影响,我喜欢习武,渴望成为‘巾帼英雄’。那年我与他相遇的时候我才七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而他是个沉默寡言,稳重内敛的十五岁少年。”
老妇人坐在桌边,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看着远方,仿若陷入了回忆中。
他是当朝太子的陪读——方御溟,他出生在左丞相府,是家里的长子,他有个姐姐——方渝捷,是当朝皇帝的妃子。当时皇帝身边有两个丞相,分别有左右之分,这两个丞相权利相同、相互制衡,方御溟作为左丞相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被送进宫中,与太子生活在一起。右丞相——越平只有五个儿子,没有女儿,为了牵制左丞相的势力,他也把他的三儿子——越湘送进宫中,担任太子的陪读。
那年冬天是我第一次进宫,太子的妹妹——华然公主举行六岁生日宴会,我随母亲前去祝贺。在宴会上,我对于那些歌舞弹唱没有丝毫兴趣,反而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的。我偷偷跑出来,在花园里面捉蛐蛐,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读兵法,我很好奇就走过去,看到方御溟正拿着一本兵法书籍在亭中朗读。他看到我明显很是吃惊,我却对他手中的书籍很感兴趣,我对他说:“你能让我看看你手里的书吗?”
他走过来,把书反过来递给我看,“这本书是《六韬》,是姜太公所作,你读过?”
“不,我只是觉得你读起来很好听,而且我对兵法很有兴趣,说不定以后我会读呢。以前常听父亲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我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听到你在读这句话,就觉得很熟悉。”
他微微一笑,蹲下身来看着我说:“你喜欢兵法?”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忧郁,但他掩饰的很好,一般人是很难发现的。我点点头,坚定的说:“我以后要做‘巾帼英雄’!”
他摸摸我的头,轻声说道:“希望你能实现,既然这本书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他把书塞到我手中就走了。
我摘下头上的金钗,递到他面前说道:“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就拿这个作为交换。”
他接过金钗,就走了。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而这本《六韬》则成了我的第一本兵书。
在回去的路上,我在宫门处看到了他,但我坐在马车里,我掀起帘布,看向他的马车,我娘在我耳边嘲笑我说:“小小年纪就春心荡漾了,他可是左丞相的爱子,早就与华然公主订了婚约,你就别想了。”她把帘布放下,用手指戳戳我的额头,笑了。
我没有说话,看了眼袖中的《六韬》。
十一年内,我刻苦练武,熟读各类兵法书籍,一直跟着哥哥们在塞外征战,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要成为“巾帼英雄”就要与平常女子不同,只有在军营里,我才能很好的锻炼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我恳求父亲让我到军营里生活,为了不让大家发现我的身份,我始终穿着男装,束着男子的发髻,也逐渐养成了男子的生活习性。
我在军队里常常利用空闲时间与二哥讨论兵法,有时候二哥会夸赞我的想法,也常把我的想法用实战中,获得了不小的胜利。二哥常在父亲面前替我邀功,我也由一个小小的士兵上升为二哥的军师。两年前,二哥在一场战争中受了重伤,可是那年边境战事吃紧,人手不够,二哥向父亲推荐我,让我做主帅。我在那场战事中取得了胜利,父亲提拔我为将军一职,从那以后,我在军营里声名鹊起。
这年春天,我和二哥受召回到京城,没想到我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们都称我为“肖将军”、“肖英雄”。
皇上为欢迎我们凯旋特意设了宴席,在宴席上,我再一次见到了方御溟。他担任了左丞相一职,听说是去年冬季才刚上任,他的表情依旧冷淡、沉默。我没想到父亲早就与皇上商量好了,在宴会上,皇上当众宣旨,公开我的女子身份,并赐予我“巾帼将军”的称号和一所宅院。虽然皇上没有治罪,但我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提前安排好的。之前听二哥提起现在的朝堂已经不是当初的局势了,皇上在开国初年设立的左右丞相职位早就发生了变化,如今左丞相——方云迹突然逝世,导致右丞相的势力突然增大不少,新上任的左丞相虽然是方云迹的儿子,但毕竟他年少,无法与右丞相形成鼎立之势。父亲作为当朝的开国将军,自然威名远扬,在朝堂上也有一定的威严。皇上为了牵制右丞相的势力,刻意与父亲交往密切,使右丞相不敢做出越权之事。
谢过皇上的恩赐,我随二哥回到将军府。我与娘已有十一年未见,娘的青丝中已有少许白发,与娘寒暄过后,我被父亲叫到房间,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诉我,要我与方御溟成亲。
即使我并不讨厌他,但让我突然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我自是不愿。父亲用剑鞘敲打着桌子说:“我知道你自小生活在军营,性子自然野惯了,但是这件事情关乎整个朝堂的安稳,你必须要按照我说的做。”
我与父亲顶撞道:“方御溟与华然公主早就有婚约,他们成亲不是也可以稳固朝堂吗?凭什么你要牺牲我的人生。”
父亲哑然,他没想到我会顶撞他,他深呼吸,看着我说道:“虹儿,华然公主不能嫁给他,如果他们成亲,朝堂上就不止是安不安稳的问题了,说不定整天下就要发生变化了,到时候天下百姓就要遭殃了。右丞相的势力范围不止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听说他已经掌握到了部分兵权,不过具体是多少还不清楚。若让华然公主嫁给他,这就公然表示皇上将彻底与右丞相决裂,欲废右丞相之位吗?到时候,他以此事大做文章,举兵造反,我们能独善其身吗?若你嫁给他,反而不会引起右丞相的疑心,还会壮大方御溟的势力,与右丞相形成相抗衡的局面。”
我渐渐平静下来,觉得父亲说的很有道理。
父亲把剑放到桌上,轻轻抚摸道:“虹儿,这是为父随身佩戴的‘玉铣’剑,现在就交给你了,它随为父征战沙场多年,经历过数战役,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父亲走出房间,独留我一人。我紧紧握住“玉铣”剑,即使有百般不愿,我也只能答应父亲。
第二天,我正在一家酒楼里喝酒,京城的酒没有军营的酒浓烈,含在空中清汤寡水,没有味道,但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我正喝的起兴,突然一人拿走我的酒杯,对我说道:“在下幸会,能一睹‘巾帼将军’的芳容实乃幸事,不知将军能否给在下面子,让我与将军畅饮一番如何?”
我当时心情很不好,看到有人愿意陪我喝酒便欣然同意了,我让小二拿来两只大碗,把碗里倒满酒递到那个男子面前,“好呀,那我就先干为敬。”
我喝完一大碗酒,看着他,示意他快点喝。他面容俊俏,风流倜傥,身上有一种儒雅之气,看完他强忍着喝完酒的样子,我笑了。
“‘巾帼将军’果然气质不凡,确实令在下佩服!”他用手帕擦着嘴角,斯斯文文的。
我起身站起来,走到外面,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立刻倒下了。原来京城的酒也是这么烈!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酒楼的一间客房里。店家告诉我,原来是方御溟派人把我送过来的,并为我付了房钱。
半个月后,我收到华然公主邀请去参加赏花大会,这种附庸风雅的赏花大会并不适合我。在母亲再三催促下,我穿上女装,画上精致的妆容,乘坐马车来到宫里,这是我第三次来皇宫。
这次来参加的全都是俊男美女,大家都出自官宦世家。我的侍女——小莱一直待在我身边,她让我去和那些俊男美女们聊天畅谈,但看到她们惺惺作态,矫揉造作的样子,胃里一阵难受。在这里,我最爱的还是桌上的美酒。
正当我开怀畅饮的时候,华然公主来到我身边,她的身边围着一群身穿艳丽华服的俊男美女,她坐在我旁边,看到桌上摆放的牡丹花,娇声说道:“今年的牡丹开的尤为艳丽,不妨今年的赏花大会以牡丹为题可好?”
身边的俊男美女们纷纷附和道:“公主明智!”他们夸赞了华然公主一番。
华然公主轻轻嗓子继续说道:“大家可知关于牡丹的一些诗词歌赋,不妨大家说来听听。”
我准备离开,刚站起身就被华然公主拉住胳膊说:“鸿玉郡主怎么能离开呢?你可是父皇面前的大红人,听说父皇已经准备下旨给你赐婚,趁着今日的喜气,也来赋诗一首可好?”
周围的女子议论纷纷,“皇上不是刚赐给她一所宅子,怎么又要给她赐婚,看来她真有福气啊!”
“赐婚?到底是谁呀?我好好奇。”
“赋诗一首?不知鸿玉君主会说出怎样的诗词?我也好期待。”
我站在那里,脑海一句诗词也想不起来。从小到大我一直接触的都是兵法类的书籍,从来不曾接触这些诗词歌赋,所以根本就不懂这些。“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两叶不去,将用斧柯。”《六韬》中的这两句话,我脱口而出。
大家纷纷笑了,“鸿玉郡主,这就是你做的诗?我怎么没有听见与牡丹有关句子呢?”华然公主捂嘴笑道。
“是呀,你说的这些根本与牡丹没有丝毫关系,是不是你不会诗词歌赋?”人群中传来刻薄的讽刺之语。
我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你们说的对,我就是不会这些东西,所以你们喜欢怎样就怎样,我不奉陪。”我转身离开,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
“虽然与你刚才引用《六韬》中的话与牡丹并无关系,但针对现在的局势却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玑。”男子翩然而至,我想起曾经在酒楼里遇见的那个儒雅之人。
“原来是你,抱歉我不喜欢咬文嚼字。”我扫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承蒙鸿玉郡主还记得在下,在下越湘,敢问郡主芳名?”越湘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肖虹!”记得他是右丞相三儿子,我不想与他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既然郡主是女中豪杰,还请郡主给在下面子,听说今晚的花灯会很隆重,可请郡主一同观赏?”越湘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酉时汇香楼见。
那天的花灯会我如约而至,在汇香楼见到了越湘,他见到我很高心,还点了上好的酒,但他只是看着我喝,自己却滴酒未沾。生活在军营中的我自然明白越湘接近我的理由,但我不想拒绝,我不想过上和我娘一样的生活。小的时候我看到父亲怒气冲冲的朝娘摔杯子,娘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没有一句辩解,唯唯诺诺的,直到父亲的脾气消了,娘才慢慢来到父亲身边,对他献殷勤。
既然我不能摆脱被安排的人生,那么至少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能顺应自己的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喝完一壶酒,他仍然端坐在那里,筷子也没动。我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他微微笑了,看着我说道:“自从在京城见到你一面后,我就喜欢上你了。”
对于这种桥段,我在戏曲中已经看得厌烦了,我把手撑着下巴,靠近他,“这就是你的理由?”
“你想要什么样的?”他反问道,眼神中充满一丝惊讶。
我放下杯子,站起身,准备离开。他挡在我身前,“你应该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你能离开吗?”
我淡淡的笑了,“如果我在戌时还没有回去,你应该知道后果?我已经在来之前,给我父亲写了信,现在估计就快到了。”
右丞相从旁边的房间进来,大笑道:“不愧是‘巾帼将军’,智谋超群。”
我现在才看清楚右丞相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身穿黑色的长袍,袖口处绣着红色的龙纹。
“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右丞相坐在桌前,斟了一杯酒,“这么一桌酒菜,不吃太浪费了,既然郡主特意来拜访,何不给大家一个面子?”
“不必了,下次有幸再聚,告辞!”
过了半个月,我与方御溟成亲了。在成亲的前一天,我心里烦躁,偷偷溜出来,独自一人沿着河边散步,在一艘小船上我看到了华然公主与方御溟在交谈,当时我完全是好奇心作祟,躲到船外听墙角。透过沙幔,我看到华然公主握住方御溟的手,梨花带雨的哭道:“溟哥哥,我不想看到你成亲,更何况与你成亲的那个人不是我。”
方御溟抱住她,为她擦掉眼泪说:“华然,我们此生已无缘分,既然这样,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免的徒增伤悲。”
令我吃惊的是,平常看起来沉稳内敛的他也会说出这番动情的话。华然紧紧抱着他,依偎在他怀中说道:“不要,溟哥哥以后要经常来宫中看我,不然我会擦饭不思,郁郁而终的。”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他们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回响。
我们成亲后,并没有圆房,我住在一所僻静的院子里,与方御溟的房间刚好相反,我们几乎没有见面,除了回门的那天,他与我说了两句话外,之间再也没有交流。右丞相也安分了,在朝堂上也没有嚣张跋扈的姿态,对皇上的旨意言听计从。
但我始终无法适应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每晚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厮杀的场景,在痛苦与无助中醒来。我住的院子——静苑,后面是一条河,河中长满了莲,我最喜欢提着一壶酒,躺在木舟里,隐藏在茏郁的荷叶之间,耳畔传来几声蝉鸣或者蛙鸣。
有时我会回家找二哥下棋,与他谈论兵法。但是回家的时间往往最短暂,所以我经常会偷偷溜出去,让小莱为自己隐满。
一个月后,西北边境传来急报,二哥旧伤未愈,大哥要驻守北边的防线,其他各处的将帅也无法短时间赶到,我临危受命,担任此次迎战的主帅。
由于这次战事事发突然,来不及做出充足的准备。这一战连续激战七天,所带的粮草早已短缺,手下的士兵已折损大半,由三万锐减到三千,重伤的士兵得不到及时医治,士气大减。我看着营帐外灰蒙蒙的天空,陷入沉思,如果增援人马未能在两天之内赶到,我们只能为国捐躯了。为了胜利,我调整了作战计划,半夜我穿上夜行衣偷偷潜入地方阵营,杀了对方的五个首领,而我的右臂也受了重伤,鲜血已经凝固,衣服已经脱不下来。当我放出信号,三千士兵一鼓作气冲入敌方阵营,我趁乱换上战甲,指挥他们一往无前,誓必要取敌方首领的首级。
我的右臂已经动不了了,轻轻的晃动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左手握着“玉铣”剑,冲入主帅的营帐,一把剑令我触不及防,射入左胸,全身的疼痛使我更加清醒,我还不能倒下。对方的主帅已经中毒,他捂着胸口,蜷缩着身子。其实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这毒是我下的。我鼓足劲,右手握着“玉铣”剑朝他胸口刺去,看到他失去呼吸,我后退了一步,我颤抖着说道:“对不起,为了更多地百姓,我只能这么做!”为了这次能够胜利,我用了卑劣的手段,现在的我应该会入地狱吧!
我感到好累,好想睡觉,我慢慢闭上眼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下降,心想,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但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即使这里只有苍凉的山脉,孤独的月亮,寂寞的冷风,我也想要留在这里。我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想留在这里……”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地狱,却发现身上疼痛难忍,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