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和简帆、胡干部说晚上就不做饭了,释比爷爷请客。
胡干部告诉我们:“你们知道吗,释比其实不是名字,而是羌族部落的祭祀长,类似回民的阿訇,白鹿原的白嘉轩,只是到了现在,大家也不信仰啥教了,于是释比成了他的专用名字,至于老人多大年龄,我小时候他就那样,到了现在他还那样!”我很意外看了一眼简帆,胡干部第一次主动说了这么多话。
“老释比爷爷没有午睡习惯!”胡干部陷入回忆,好像再讲她自己的事情,好像又在讲无关于他的故事:
“他每天下午都去小学校溜达,隔着窗子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使老人家痴迷,笑眯眯摇着头跟着哼,然后坐在校门口直到放学,老人笑眯眯看着孩子们蹦跳着回家,他兜里装着糖,路过的叫一声爷爷,他就发一颗,叫一声,他发一颗!”
“哇!那释比老爷爷一天得发多少颗?”简帆惊问道。
“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后来有了六年级,一到六年级总共也就35位同学!”胡干部望着远山,眼睛迷离,我脑海里闪现一位美丽的女小学生,胸前飘扬着红领巾,路过释比爷爷面前,上去掺着爷爷,说着啥,老爷子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小姑娘高兴放入嘴里。
“5月12号那天,天公作祟,释比爷爷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明水沟,据寨里一位老人说他的其中一个孩子就是那天溺死在明水沟的!幸亏他没到学校去,不然...”
“不会因为这,老人家幸免于难吧?”简帆说道。
“嗯,有这个可能,小学校的门楼是连根倒下的!”
“地震完后,村子里大乱,大家呼天抢地,鸡飞狗跳。只有老爷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往学校跑!我遇见他,问他没事吧,慢点!他说学校,我听了脑袋轰隆隆的,好像来了第二次地震,搀着他一起往学校一溜小跑!要知道,学校刚好是第一节课。虽然小学校刚刚完工……”
胡干部说话戛然而止。
简帆问道:
“学校没事吧?”
胡干部瞅向我,我们知道,寨子里夷为平地的只有小学校。然后简帆也不言语了。
“我和释比爷爷上气不接下气,我告诉路人去告诉乡长,马上组织人去学校!然后安慰爷爷没事的,慢一点!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老爷子这样急三火四过!”
“我硬拽着释比爷爷慢下来,他倒着气,然后我看见乡长他们跑过去,乡长还跟我喊着手机都没信号了!”
“其实老远就看见小学校全都塌了,也不知是我脑袋轰隆隆响,还是余震来了,然后就听见释比爷爷哭了!他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我还就看见大地在蹦高,接着我的双腿也不听使唤!老远就听见乡长嘶哑着喊,先救人!不许哭!”
“我搀扶着老爷子来到学校,废墟里传来血的腥味,乡长止住了大家的哭声,然后喊着几个名字去找工具,他在来回的呼喊,听见哀嚎和哭声就几个人一起跑过去,几个大老爷们哀嚎着救人!然后就听见释比爷爷喊着我打死你个衰人,一回头,看见释比爷爷追着一个人打!”
“老爷子打谁呢?”简帆问道。
“老爷子打的人姓范,是学校老师!”胡干部说道:“其实范老师的头部也流着血!我跑过去拦住老爷子,老爷子嘴角泛着白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子发抖,话也说不出,几块糖果从他兜里掉出来!”
“乡长那边喊着找担架,哪里来的担架?范老师跑过去,说把门板卸下来,让受伤的学生躺上去,我在一看,乡长他们已经满手是血!”
“‘小胡,你负责联系一下县里,报告我们这里的情况!然后看看村民的情况!’我应承着,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拨个号码还是没有,打给大鹏,依然没有。‘没有信号,我去乡里看看固定电话!’我也声竭力嘶,说完我就拉起旁边一辆自行车往乡里奔去!”
“固定电话也没声音,办公室墙体也开裂了,看来也不是久留之地,我骑着车在寨子里转,好在寨里几乎都是木质房屋,地震时大多人都在地里上工,只是临街的几座门市房有几座倾斜!”
“等我再来到学校时,寨子里的人都在参与抢救,旁边的几个女人呼天抢地,我朝着他们喊了一声‘都给我住嘴!’我的眼泪也止不住了,我还有我的彭帅帅呢,他也在几十公里的县初中呢!我都不敢想!我给乡长汇报了情况,乡长定了定神,大声说道‘乡亲们,看来这大地震把我们封住了,外界联系不上,靠我们自己自救了,我们负责学校这,救人要紧,然后没找到孩子家长登记一下,卫生院照顾受伤伤员,外围就交给你了,小胡!’我点点头,然后大声说道‘今晚看来我们得在大市场过夜了,家是不能住了,大震过后必有小震,好在我们还有大市场能遮风避雨!’然后我开始登记学生信息,几个小时过后,废墟里还埋着三个孩子,重伤两名!其余都是刮砸蹭小伤!”
最后结果我知道,小学生死亡三名!
小尔甲飞一般跑过来,上来就拉着我,嘴里叨咕着:
“释比爷爷让我叫你马上过去,一刻都不能耽误!”
简帆在一旁笑着说:
“这不活脱就是你的儿子吗!”
我也笑着搂住小尔甲。
“尔甲,给我当干儿你干不?”
尔甲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看向胡干部。
胡干部刚刚洗过手,走过来用手温柔的摇摇尔甲的头,说道:
“我们小尔甲心动了!”
“那就赶紧认吧,小尔甲,我告诉你你这个干爹只有一个女儿,家里玩具多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简帆摇着头晃着尾也走过来。
尔甲双手拉着我的胳膊,看向马槽的四周。
“尔甲,你就认下这干爹,然后认她干娘!”胡干部一本正经。
“好啊!我同意,就看你的了!”简帆看向我,我不置可否。
“我认的干爹干娘必须是一家子!”尔甲说了一句,逗得大家哈哈笑。
“干爹干娘当然是一家子喽!”胡干部当仁不让。
“走吧!拜干爹干娘咱回头再说,尔甲,你不是说释比爷爷在等我吗!”我拉着尔甲起身要走,“可惜了辉哥,他是喝不上咂酒了!”
“咂酒?你不是说老爷子只是请你吃饭吗?”简帆问道。
“哈哈,释比老爷子说了,今晚请大家咂酒,跳锅庄舞!”
“可是...”简帆看向胡干部,胡干部略一沉思说道:
“是时候让大家快乐一下啦!总不能一直这样悲伤下去!”
活着走出悲伤,我曾经对简帆说过的话。胡干部说完,简帆看向我,楚楚动人的眸子一瞬间被我读懂。其实,她早想和羌人打成一片了,辉哥每天都想喝马槽玉米酒,而我知道羌人的习性,中国的少数民族不就是靠着载歌载舞来相互温暖吗!不就是一个地震吗,人类历练的灾难还少吗?纵使羌人在5000年前来到这样的境地,不也传宗接代,繁衍不息吗!
反正我不是看着别人的脸色活着的,只是这悲伤渲染的太过悲愤,这拯救涂上过多的色彩,而伤者还是自我舔舐伤口,负重前行!
太阳开始西沉,马槽笼上了巨大的沉影,炊烟袅袅升起,烟火气蔓延开来,小尔甲拉着我,我牵着他,我俩意气风发蓬勃向上。
诚如大彭所言,马槽四壁都是泉眼,汇聚成河,河水淙淙汩汩,清澈透明,名叫明水沟,名为沟,实是沟满水溢,溢出条河,顺沟而淌,曲里拐弯,然后明水沟在这折了一个回弯,这就是释比老爷爷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