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时,秀竹已经到了爱美的年龄。
她仍然经常穿着姐姐们穿小了的旧衣服,但是她让母亲清洗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偶尔母亲也会给她做专属于她自己的新衣服,每当这时,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两只羊角小辫她也会让最有耐心的二姐一遍遍帮她扎起放下,扎起放下。直到她以为最漂亮才罢休。二姐最好说话,无论秀竹提任何无理要求,二姐都会笑意盈盈答应她。
她从来不敢在大姐面前这么放肆。秀竹大姐是个火爆脾气,还没开口就被生硬的一句“干嘛!”给顶回去。但是大姐很能干,每天放学就和奶奶一起去地里忙活,春种秋收,割麦掰玉米,浇水施肥,瘦小的身体里好像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天气逐渐热了,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开始变得漂亮起来。
秀竹班上有女同学穿了裙子,她还是穿着姐姐的旧裤子。去年的裙子已经不能再穿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秀竹放学回家就跟母亲说:“我要新裙子!”
母亲放下手中正纳着的鞋底,抬头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蛋,微笑着答应了:“好,这两天我去集市上买回来花布就给你做”。
“不行!我今天就要!现在就要!人家都有裙子我为啥就没有?”
“咱家没有布啊,咋给你做呢?”
“我不管!反正今天我就要!”
秀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蛮不讲理的勇气,不依不饶逼着母亲。
母亲望着她,轻轻叹口气,依然温和地笑着,柔声说道:“好吧,我去看看谁家有新布,先借来给你做”。
秀竹看母亲答应下来,心情一下子好了。她开心地跑出去,跟小妹炫耀着说“哈哈,咱妈要给我做新裙子啦!”小妹嫉妒得嘟着花瓣一样的小嘴巴没理她。秀竹心里得意,但是却又隐隐地感觉哪里不舒服一样。
她明白自己这是耍无赖,无端端这样难为母亲,她也没想到自己只使了一下小性子,母亲真就答应下来了。
母亲当下就出门去找人借布。还真的有,香梅的母亲存有一块花布,白底红花,耀眼的美。
母亲手巧,在她下午放学前就做出来了。
她把新裙子穿在身上,在小妹羡慕的目光里不停地转着圈。好漂亮啊,就像花朵一样散发着美丽的光芒。秀竹好像还闻到了裙子上的花朵那甜蜜的芬芳。她陶醉在幸福的眩晕中,她的脸蛋在漂亮裙子的映衬下也变得红润美丽。
第二天,她特意挑选了一件所有衬衫里面最好看的浅色短袖搭配,就穿着这条独一无二的漂亮裙子上学了。
一路上,几乎所有同学的目光好像都被她这裙子给吸引住了。每个女同学走过她身边都要仔细瞧上一眼,有些还要带着满脸的羡慕上来用手摩挲半天,嘴里连声夸着“秀竹,你这裙子真好看,太好看了”。秀竹享受着别人的赞美,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你们谁的裙子都没有我的好看。
秀竹整个上午都把头抬得高高的,小胸脯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也变得像跳舞一样,轻快了许多。
她和金玲同桌。金玲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哥哥穿剩下的男孩子衣服,更别提裙子了。秀竹觉得她也习惯了这种打扮,从来不对女生的裙子多看一眼。就连自己身上这漂亮的新裙子,金玲也像没看到一样,还是往常那副大咧咧的样子。
秀竹身后坐的是同村的二蛋,大名建国,却没人叫过他的大名。二蛋个子矮,精瘦,脸长,眼睛圆圆的,小小的,就像两颗小杏仁,整天滴溜溜转,跟他父亲长的一模一样。额头右边还有块小时候调皮磕破留下的伤疤,看来他就是长大这疤也好不了了。
二蛋走路都是用跑的,闭着眼睛横冲直撞。天天跟个混小子一样,从来不好好上课,作业从来没有按时写过。老师也整天拿他没办法,天天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吼他:“二蛋你出去!”“二蛋你给我站起来!”“二蛋叫你爸来学校找我一趟!”。
大家都知道在他家他爸当家,他妈整天看见他爸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害怕。因为他爸总是喜欢打他妈,有时候连着二蛋一起打。所以他不怕他妈,却特别怕他爸。
上午第三节下课,坐在前面的秀竹刚站起来,就听到“啪”的一声,然后一阵哄笑。扭头看,有男孩子指着她仰着脑袋哈哈笑得止不住浑身抖动,有人咧开了嘴直直地盯着她,嘴上带着无声的笑,还有女生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秀竹心里发怵,低头寻找。果然,她的凳子下面是一个打破的墨水瓶,瓶子四周地面有大团黑色的墨汁。秀竹那漂亮的新裙子上面也被染上了大团大团的黑色印迹。
秀竹崩溃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正和前面女同学聊着天的金玲这才注意到秀竹身上的墨汁,后面的男生在秀竹的哭声中一个个争着立功表现:
“是二蛋,二蛋使的坏。”
“二蛋故意的,他专门把墨水瓶打翻的”。
“我看见了,二蛋专门往她裙子上倒的!”
二蛋一脸无辜的模样,斜着那绿豆一样的小眼睛,挑起眉毛,歪着脑袋,轻描淡写的说“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说话的口气好像在说“就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
金玲朝着二蛋一巴掌推过去。二蛋根本没防备,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金玲越过桌子,扑到他身上拳打脚踢。二蛋在周围人更大声的哄笑中羞愤难抑,奋力回手扑打。但是瘦小的他还真不是金玲的对手。被打的只有双手胡乱抵挡的份儿。
秀竹也忘了哭,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去帮金玲,只是直直的坐在座位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俩人。
有人早已飞快地跑去喊老师了。就在两个人打的水深火热中,老师上前艰难地把他俩分开。眼看着一个个红着眼睛,头发蓬乱,衣服不整,二蛋的鞋子也在对战中被踢掉了。老师对狼狈的俩人痛批一顿,每人赏检查一份。
秀竹只觉得对不起金玲,是因为自己才让金玲受这惩罚。她不好意思地跟金玲说她来替她写检查。金玲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又不是第一回写了。”
中午放学,秀竹照例和金玲一起走。她一改之前的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小心翼翼用书包挡着裙子后面的大片黑色“花朵”,低头快步往家里奔。金玲亦步亦趋帮她打掩护,两个人就像在同时追赶着什么东西一样。
幸好母亲不在家。秀竹快速把裙子脱掉,换上裤子。
她攥着被她包成一团的裙子不知道该放哪里。她怕母亲发现了会批评她,母亲那么辛苦到处给她找布料,是她逼着母亲赶制出来的这么漂亮的裙子,她却这么不爱惜,只穿了半天就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况且这个墨汁又洗不掉。
秀竹伤心,难过,不知所措。最后她把裙子藏在衣橱的最里面,夹在棉袄棉裤中间,整个夏天这里都不会被翻到,这样谁也发现不了了。
母亲问她为啥不穿新裙子了,她也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还是习惯穿裤子,等想起来了再穿”。
不料,二蛋却对秀竹怀恨在心,和金玲打架完全是因为秀竹。他父亲还因为他把衣服撕破又揍了他一顿。他打不过金玲,但是可以欺负比他弱小的秀竹。
下午金玲的母亲没让金玲来上学。整个下午平安无事。
放学途中,当秀竹走到村头的小水沟边时,一直尾随着的二蛋看四下没啥人,他紧跑两步,追上秀竹,扯着她的衣服把她带倒在地。然后返身回来劈头盖脸就打。秀竹一手护着脑袋一手抵挡,大声喊着“你干嘛!你干嘛!”
就在她挣扎着快要掉到小水沟里时,有两个身影跑过来,把二蛋掀翻在地,一起下手胖揍。
秀竹爬起来,原来是金玲的两个弟弟。俩人配合默契,把二蛋揍得“哇哩哇啦”乱叫,只听见他的求饶声“我不打她了!我再也不欺负她了!好了吧!我再也不打她了!”
俩人这才双双住手,放了二蛋。像没看见秀竹一样大摇大摆从她身边走过去了。长长的的书包一下一下欢快地拍打着那胖乎乎的屁股蛋子。
二蛋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衣服又破了,这下回去又免不了吃父亲的一顿狠揍。
只是他再也不敢对秀竹怎么样了,他怕又有谁找他报仇。他仇人一样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后悻悻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