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六月份,天就开始热了。月底就是期末考试,大家的学习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秀竹的神经每天都紧绷着。上课认真听,作业认真做,课余也不放过一点空闲的时间。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并不聪明,想要成绩好就得多付出努力。
还有一些同学想着马上要放暑假了,每天可以名正言顺一觉睡到自然醒,不用天天学习这些枯燥的东西。不由得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秀竹所在的高中,是一所普通高中。年级三百多人,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不足二十个。能够金榜题名改变命运的没有多少同学,大部分经过三年的高中生活又重回家乡去当新时代的新农民了。
这天早上自习课,学校广播通知上午第二节课后统一到镇中心广场开公审大会。全部老师和同学都要参加。各班级要组织好队伍,遵守纪律,不许请假。
教室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同学们兴奋地议论开了。秀竹从没有参加过这种大会,也不知道公审大会是干嘛的。晓荷她俩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继续低头学习。
第二节课结束。各班级开始列队,班长报上人数,以班为单位陆续出发。
秀竹和晓荷排在第二排。两个人随着长长的队伍往前走。
学生队伍很长,黑压压的涌出校园。顺着街道蔓延开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杂沓的脚步声淹没了队伍里的说话声。大家走得很快。秀竹和晓荷不得不加紧了脚步。
秀竹发现镇上的人们也在队伍边上跟着往西走。这场大会应该是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了吧。
说是中心广场,其实位置在镇子的西边。隔着一条南北向道路。西边有一大片空地,空地西边有天然形成的高台。很宽阔,离地面一米多高。
现在台子上靠后一点的位置摆放着一溜桌子。桌子后各放着一把椅子,中间桌子上放着几个话筒,话筒线一直连向南边的两个大音箱上。
秀竹她们班级被排在靠南的中间位置。秀竹和晓荷站在班级第二排,离台子很近,前面留有一米多宽的距离。不少人从这里来回穿梭。
秀竹抬头往四周看。学生占据了大部分空地,两边围着镇子里的人。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脑袋。
不一会儿,一阵警笛声由远到近响彻天空,刺破了在场人们的耳膜。南边一阵骚动,秀竹伸长了脖子,只见几辆绿色的军车停在空地上,裸露的后车厢里是犯人和押解的军人。犯人双手被绑在身后,胸前挂着一个木牌,牌子上写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台子上陆续有人过去坐下。等到几乎每个椅子都坐着人了,话筒后面有人宣布大会开始。
首先是干部讲话。大概说的意思是随着人们生活越来越好,如今的社会秩序和风气出现了很多问题。今天我们就是要公开审判一批犯罪的人。大家要从中吸取教训,做一个守法的公民等等。
秀竹这才知道这公审大会究竟是干嘛的了。她凑近晓荷,笑嘻嘻低声说“原来是审判罪犯啊,要我们这学生来干嘛”。晓荷却没理会她。秀竹看看晓荷有些紧张的神情,也没再说话了。倒是旁边的黄平顺接了一句“来长见识的呗,咱不是也没见过咋审判人的嘛,今天就能见到了”。秀竹白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话。
黄平顺个子跟秀竹她们差不多高。黑不溜秋,小眼睛塌鼻子,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齿。脑袋圆圆的,长得瘦小却很灵活,好动。
他原来坐在教室第一排边上的过道旁,就因为整天在过道里像刮风一样前后跑个不停。大家给她起了个外号“小泥鳅”。他还可高兴,谁叫他“小泥鳅”他都故意大声答应着。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唐老师让他和同桌李军岭换了座位,把他关在靠墙的位置。从此他刮的风就少多了。
等到台上的主持人宣布“把犯人押上来”。只见南边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大家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每两个当兵的押着一个犯人向台子上走来,在台子前边站成长长一排。
这时秀竹才看清,他们胸前挂着的牌子,白底黑字。杀人犯,盗窃犯,抢劫犯,拐卖妇女犯,强奸犯,流氓犯。罪名下面是他们的名字。犯人一个个都低头俯首。由于双手被绑在身后,他们的头就不由垂得更低了。
秀竹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噗噗直跳,这是她第一次与犯罪的人距离这么近。在她的认知里,犯罪的人一个个都是长相丑陋,穷凶极恶的人。
犯人中间竟然还有一个女人。她胸前的牌子上写着拐卖妇女罪。秀竹悄悄抬起头看向她,散乱的长发掩盖住了大部分脸庞,看不清长相,个子不高,有些胖。秀竹很吃惊,女人还能拐卖女人?
她不敢再抬头看,害怕和他们任何人对视。眼前的景象也让所有的同学震惊,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严肃的气氛。大家都沉默着。
整个会场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静的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台上的主持人在宣读着每个人的罪行,通过音箱传出来的声音在人们的头顶嗡嗡作响。
秀竹突然感觉出晓荷在颤抖。她靠近晓荷的那只胳膊能清晰的感触到晓荷身上传来的抖动。她拉住了晓荷的胳膊,发现晓荷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体明显在不停的抖动。
秀竹顺着晓荷的目光往台上看过去。在她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流氓犯。一个挺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的年龄。长得眉眼秀气,鼻梁挺直,皮肤白皙,高高瘦瘦的。脸上却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秀竹感叹:长得这么帅的人,真是可惜了。
他胸前的木牌明显很重,压得他稍弯下了腰。脖子也被木牌上的绳子勒出了印痕。秀竹正盯着他看时,男人突然把目光射向秀竹这里,嘴角向上扬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秀竹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她感觉出晓荷身体猛的一震,摇晃着差点摔倒。秀竹紧紧揽着晓荷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秀竹对犯流氓罪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印象。她对这三个字的认识还是从村里人开始的。她们村就有一个犯这个流氓罪的人。是个按辈分她还得叫叔叔的年轻人。
那人比秀竹大四五岁。在秀竹的印象里,他平时很安静很腼腆,见人就笑,不像其他那些爱打闹爱起哄的同龄人。
听村里人说前年因为犯了流氓罪被判处二十年徒刑,发配到大西北的新疆监狱去了。
秀竹还想着平时那么安静从不惹事的一个人,怎么会犯罪呢。
秀竹听村里人说这个年轻人并没犯啥天大的罪过。在别人看来其实就是一件小事:他和朋友们结伴走路去镇里玩,几个人边走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路上遇到个女孩,长得挺俊俏水灵。几个人便起哄,让他上前去搭讪,说人家姑娘如果愿意和他说话了就请他到镇上的饭店吃一顿,再给他买一包好烟抽。在周围人的怂恿下,他红着脸走过去,低着头,说“你好”,女孩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他赶紧逃开了。但是一群人仍不放弃,他们一起围过去,七嘴八舌说着“你去哪里啊”,“你叫什么名字”,“和我们一起走吧”。女孩大喊一声“流氓”。然后就跑掉了。几个人看着女孩仓皇逃窜的背影得意的放声大笑。
结果他们刚到镇上就被抓住了,说有人告他们耍流氓。别人都把矛头指向他,姑娘也说是他带的头。他有口难辨,就这样被判了二十年。
散会回去的路上秀竹一直挽着晓荷的胳膊。晓荷的脚步凌乱,眼看跟不上大家的速度。秀竹挽着晓荷不得不离开队伍,走得慢了一点。
赵建国跑过来,对秀竹说道“丁晓荷没事吧,要不你们坐下来休息一下”。他到旁边的店里借出两个凳子,嘱咐秀竹她们好好休息一下,说他到学校会找人帮她俩把饭先打好。秀竹感激的说了声“谢谢班长”。
晓荷逐渐平静下来,不过脸色依然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目光迷离涣散。
秀竹不知道晓荷曾经历过什么。看她这个样子,一定是受了很大的伤害。秀竹心里涌起一阵心疼,她可怜这个和她一样瘦弱的姑娘。
她希望有一天晓荷能够走出来。她想告诉晓荷,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过去了。她希望晓荷以后的生活里只有快乐,没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