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声清脆响亮的公鸡鸣啼划破寂静的凌夜,寝堂里的仙门弟子,打着哈欠开始起床洗漱准备去书堂晨读了。
白御景揉揉眼睛,翻了个身朝着自己对面端坐的笔直正在看书的慕锵嘟囔道:“锵兄,小时候常听我娘念叨: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我这刚来太虚山,你就跟个标杆似的,一刻也不带停歇的,千万别告诉我,你三更天不亮就醒了啊。”
慕锵转过身看看白御景道:“嗯,看会《正阳纪》。”
接而又道:“五更天了,快起来去晨读吧。”说完吹熄了书桌上的蜡烛,合上了书,走到了床边拿起外氅旋手一披。
白御景一把抓住慕锵的手腕一脸撒娇耍赖的架势说:“师父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拉肚子,一会就来。”
慕锵自是知他的禀性并未劝阻,应声,便出了门。
黑色的夜帘慢慢升起,透出淡淡的蓝色,那晨必鸣昏必倦的大公鸡也回了鸡笼,白御景五更醒来与慕锵说了两句话后,又接着咂咂嘴侧过身去睡了。
一束清晨的阳光照的他身上发暖,日头愈烈,阳光愈发刺眼,他朦胧的揉揉眼睛才发觉他睡过头了。这下倒是开始慌了起来,紧赶慢赶的穿上鞋子,抱着外氅出了寝堂,边走边自言自语:“这山上的阳光就是明媚灿烂,真适合晒晒太阳,喝喝茶。”
他一路小跑朝着深柳读书堂奔去,正巧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慕锵。此刻还未到下学的时辰,就见着慕锵脸色不好的向他走来,慕锵一贯不太爱笑,白御景倒是浑然不觉的抬起手打起招呼。
人走近了,白御景笑呵呵的准备搭上慕锵的肩。
慕锵满脸严肃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白御景正疑惑不解,突然觉得背后有一束阴冷的目光冻的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一位老者一只手拿着教棍有节奏的拍打着另一只手掌心,这声音恐怖又极为熟悉。
慕锵赶忙上前一把拉过白御景低声说道:“师父今日来查人数,不用细看就发现独独少了你,我说你昨日喝了生水今日闹肚子,过一会就来,你倒好,一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你,这不,师父亲自来看你来了。”
卖着谄媚的笑脸,白御景一步一步退到慕锵身后。
这慕锵本就是世家典范,行为标杆,深得“臭豆腐”的喜欢,传闻甚至连一直闭关不见生人的太虚真人在他儿时常提点他练功读书。
白御景嘻嘻的笑着,他双目盯着“臭豆腐”的教棍,生怕自己不注意又被劈头盖脸一顿好打,见师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他先开了口略带无力道:“师父,徒儿今天肚子都快拉空了,现在只觉双脚无力,本打算在歇息片刻的,可我一心向学,这不立马来书堂了。”
正直太虚山开春的季节,树木茂盛,百花齐放,阳光照得人确实暖洋洋的。川紫道人表示怀疑的关切道:“哦?双脚无力可不行,修仙问道,脚乃我们根基,为师今天正好得闲,要不帮你练练吧。”
说着就举起教棍追着白御景就作势欲打,白御景嚎着嗓子扔掉手里的外罩,轻功上了屋顶,可“臭豆腐”哪是个肯轻易放手的老顽固,他稍稍用力就超在白御景前面,提溜着他衣领又给扔了下来,硬是罚了二十下手掌心,方才肯罢休离去。
白御景举着自己红肿的馒头手巴巴的到慕锵跟前卖可怜:“慕哥,你看我手,它好痛哦!”
慕锵拿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白弟受苦了,是为兄没有照顾好你。”趁白御景不注意,慕锵使力一捏,接着嗷嗷嗷的喊声惊起来林中一大片春鸟。
“慕锵,我们下山玩吧好不好,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开过荤了,听说山脚下是咸阳镇,那里有极好吃的葫芦鸡,还有黄桂柿子饼。”白御景扯着慕锵的衣角,一脸乖像。
慕锵不为所动,微然回答:“月底有课业考核,你还是收敛一些,莫要惹出事情来。”
这时一名少年从慕锵身后冒出来说道:“我去我去,白兄,慕锵不与你同流合污,我愿意深陷你的泥潭不能自拔。”
一个白眼过去,白御景道:“孟成蹊,你说的叫什么话,说我同流合污,你能不能用对成语,我怎么就是泥潭里,我是一汪清泉好不好。”
这个少年憨憨的笑起来,孟成蹊乃孟河医派的传人,孟河一派世代行医救人,晓喻百家,当今医家无人能比,然而孟家更出名的其实是孟成蹊的妹妹。那妹妹承了父亲圣医妙手的本事,那灵力同样承了母亲沧蓝一脉,极擅控雾,控水,控冰,一招“袖中冰凌”,当今能自如应对者怕是不多的。
孟成蹊接着道:“白清泉,你下不下山,该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其实自己没有这个胆量吧。”
白御景:“怎么可能,现在就走,翻出了太虚仙府的院墙,就有路下山了。”
慕锵摇摇头笑:“我回书堂整理下心法要诀。”
慕锵想了想回过头来说:“师父今日说新得了花种要种在院子里,你们实施大动作时可别遇到他了。”
白御景一脸不屑:“那臭豆腐铁定又在哪里捣鼓这个书,那个画的,哪有功夫理我们。
慕锵抿嘴笑了下,回身走了。
白御景:“慕锵总是这么正经,你说他得多累,都没见他怎么笑过,他这性子与你那擅用冰凌的妹妹倒是绝配。”
孟成蹊问:“为何?”
白御景道:“你不觉得他就是属冰凌的嘛。”
“而且,他好像完全不记得我们了。”孟成蹊低语。
“嘘!”白御景捏了捏孟成蹊的手,让他闭上了嘴。
孟成蹊道:“慕锵虽然面冷,但心热,关键这长相是真的颜如宋玉,貌比潘安,且清新淡雅,神明爽俊。那弹筝的声音犹如游鱼出听,真是翩翩少年美如画。”
白御景:“孟兄?”
孟成蹊:“嗯?”
白御景:“你的成语为何突然大有长进?”
孟成蹊一本正经的拍拍自己胸脯道:“可能是有感而发吧。”
白御景气不打一出来,但自己又实在找不到孟成蹊的错处,反而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就此作罢。
两人踮着脚顺着院墙悄悄的摸索着,像个贼人一般想寻个合适的位置翻过墙头,孟成蹊压低声音问:“为何不用轻功或者御剑飞行?”
白御景敲了一下孟成蹊的头说:“你是不是傻,太虚仙府外有一条灵犬看守,那灵犬能感知他五里之内的灵气,你还没出去,就被抓了。”
孟成蹊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配合着白御景搬来了好几块砖头,没用灵力术法的白御景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笨拙的爬上墙檐,接着奋力去拉略显笨拙的孟成蹊,就在孟成蹊爬上了院墙,两个人正欲往下跳时,看见一位老者正背对着他们锄地翻土,老者转过身看了看二人,朝他们笑了笑。
六目相对,孟成蹊和白御景脑袋嗡嗡嗡的作响而后一片空白,那老者的微笑就像是一记铁拳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
白御景内心:这慕锵的嘴是开过光还是怎么的!
没错,川紫道人就在他们正下方锄着地,此刻的两人暗觉万念俱灰流年不顺,尴尬的不知所措,脸上的肌肉跳动着却怎么也摆不出一张笑脸,孟成蹊脚底一滑,打破了此刻尴尬的局面,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他直直掉落了下去,好巧不巧,他本能的抓着白御景的衣角一道给拉了下来。
两个人栽下来摔出了两声巨响,摸摸屁股就要起身,这时吠声越来越近,反应过来的两人根本来不及思索,撑着地借力就跑,那灵犬一路追,两人一路跑。
这时一道铁栅门出现在眼前,那铁栅门紧锁着,可铁栅门上铁条与铁条的间隔约摸刚好可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于是白御景想都没想,一头扎过去,企图从铁栏里挤进去,不试还好,试了才知道自己近来真是胖了,头进去了,身子怎么都挤不过去,那灵犬追来逮着白御景的衣角就是一顿乱咬,吓得他紧紧闭起眼睛,也不敢大声吆喝。
孟成蹊相对瘦小些,用了力气从铁栏杆子里挤进了院子,接着赶忙用灵力将夹住白御景头的铁栏拉开,这才放了白御景进了院子。
两人抬脚准备往寝堂跑,身后传来“咳咳”的咳嗽声,顿了一下才道:“你们两个好雅兴竟然翻起院墙来玩了。”
白御景大觉不妙转过脸那一副熟悉不过的痴笑,说:“师父,慕锵说您在种花,我与孟兄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老锄地翻土的莫不是累了吧,我去帮您。”
孟成蹊跟在后面重复强调到:“是的,是的,我们是想帮您种花来着。”
“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个就跟我过来吧。”川紫道人背着手,手指动了动,铁栅栏门的锁“咔哒”一声弹开了。
两个人迫于淫威耷拉着头宛如两个被宰的小鸡,一脸生无可恋的跟着臭豆腐。
“是。”无力的挣扎。
川紫道人的花圃与寻常花圃不同,它绕着太虚仙府外围的一圈,里面并无什么娇艳的花朵,都是些肥嘟嘟的,形态各异的多肉植物。
孟成蹊觉得师父的品味很是奇特,他细细观察倒是能叫出大半的植物名字,石莲花,冰灯玉露,五十玲玉,姬胧月锦,玉缀等,个个色泽饱满圆润,绿的清透,这些观赏性的多肉在靠墙一排整整齐齐的呆着。
外圈则大多是些可以药用的植物,如清肺止咳活血化瘀的红景天,清利湿热可解毒的圣草垂盆草,收湿剑疮治疗痈毒的瓦松。当时白御景和孟成蹊撞见川紫道人的时候,川紫道人正在移植自己新得的巨柱仙人掌和多棱球。
川紫道人将锄地工具和浇水的水壶交给他们二人,道:“这巨柱仙人掌是北沙道友送我的新品种,实属难得,因气候问题只能用灵力滋养,今后就是你们二人的任务了,还有这多棱球仙人掌,它的棱刺多且薄,尖锐且硬,但药用价值极高,可凉心止血,治蛇伤,你们给我拿过来,小心些刺。”
地上有好几个新挖出来的坑是为不远处还没种下去的多棱球准备的,二人听了吩咐一路小跑去拿多棱球。好几个多棱球排列在地上,那棱刺确实又长又硬不输于妇人用的绣花针,白御景翻来覆去调整好自己拿球的手势,托着根部小心捧在手心里,生怕刺着自己。
难得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殷勤,但没注意到正蹲在自己脚下的挑的认真的孟成蹊,孟成蹊没有任何先兆的起身,将白御景的肚子一顶,一个踉跄,他不偏不倚的坐在了自己师父新得的多棱球上。
孟成蹊直起身看着坐在地上正在发呆的白御景说道:“白兄,你快给师父把仙人掌拿过去,你怎么还歇下了。”
白御景满脸通红,憋着一口气,半天挤出几个字:“扶我起来。”
孟成蹊不明所以只好照做,白御景借着力站起身,一言不发且目光坚定的向前走着,断在后面的孟成蹊看到地上的多棱球才明白过来。
他哭笑不得,笑的自己撑不住,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不停,腰半天没直起来,那白御景臀部的衣服赫然留下了好几个小洞,渗出了一丝血迹。
白御景哎哟哎哟喊不停,直到干完了臭豆腐吩咐的活,自己在一旁也不敢坐也不敢蹲,只好直笔笔的站着等孟成蹊将花圃的水浇完了,才由他扶着回了寝堂。
一回到寝堂就扑到床上自己乖乖躺好等着孟成蹊来给他查看伤口,到底是孟河医派的嫡传,想来看家本领还是有的。
孟成蹊给他切了脉看了看舌苔一脸正经地说:“你完了,白兄,你伤口疼成这样大抵是中剧毒了。”
白御景听了脸色由红转白,抱着孟成蹊的腰哭着喊着要他救救自己,无比真诚的表达了自己大好韶华还没享受够,不想英年早逝的愿望。
孟成蹊捂着嘴偷偷的笑出声来,白御景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悬着心松了下来嘴巴不依不饶的道:“你再不给我去拿消肿止痛的药,等我恢复如初,我去哪潇洒都不带着你。”
孟成蹊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青莲纹白瓷小胆瓶道:“你小子也是好运气,臀部经络像一条桥由关元愈穴搭到会阳直通督脉,中医讲究气血运行,动则生阳,这些多棱球本就是上等良药,棱刺就像针灸一般倒是帮你通了通经血脉络,我这里有上山前带来的止疼丹,你服用一颗,半刻就会停止疼痛。”
白御景的眼神充满光芒,抢过孟成蹊手里的胆瓶倒出一颗药,来不及就水直接咽下了,趴在床上哼哼了半天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