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死如归的泅渡
2008年12月24日 星期三日间晴好,夜间晴好。
刚由海南岛回阔别已久的大上海,心情不错。
是部长亲自来机场接我的一家人。见了面他很激动,见我如此红光满面结实得像一匹骏马,他尤其开心。
部长设宴为我一家人接风,几个要好的同事也都在被邀之列。席间大家轮流夸我的健康,唯有部长略表惭愧。他说若我当初听了他的劝告,那才真正是“后果不堪设想”:我肯定已经开了刀,肯定已经进入几轮放射治疗和药物化疗,肯定已经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牙齿也没剩几个,肯定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会满脸凄苦道一声珍重,分手时嘱托一句“保重身体,尽快康复”。于是,大家又都夸我有定力有毅力,是所谓人中龙凤。这话我爱听,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等于尚在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也在被夸之列。
有人提议今天是平安夜,去包个K 歌房大家一起热闹。我想一下不妥,平安夜跟大年除夕也差不多,许多家都有自己的既定安排,不能让别人因为我们刚归来的缘故而打破原来的节日计划。我说就算了,我们有点累,老婆又大肚子,还是早些散了吧,也好回家休息。我想的果然不错,我的话赢得了一致回应。
“也是也是,嫂夫人太辛苦,早点回去休息。”
就此众人作鸟兽散。
虽然早上没听天气预报,但是老天自有关照,普天之下在今晚守候的男男女女,都为有一个晴好的平安夜而开心。
我和小花在家里安坐,还是去年除夕夜的那个位置,依旧是半个上海的人民在为我俩放烟花,一簇又一簇,一轮又一轮,一重又一重,几百重烟花叠放出一幅圣诞上海夜的淳美画面。
2009年6月23日 星期二多云转晴,风力2~3 级。
老婆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你这个坏老公为什么专拣过生日的时候出门,我只好解释说忘了忘了。不是忘了,我是故意的,说不上什么心情,越来越不愿意过生日了,总是希望老婆马虎一点也忘了,所以专选了22 号这一天出门。
这次来深圳是朋友关心我的身体,为我约了一位名医。我说我不会再受医院和医生的折磨,朋友说你不想去医院就私下里见个面也好,互相聊聊天,说这位中医赵大夫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和赵大夫坐了大约三小时,真的纯粹是聊天了,因为我既没给他带我的病历和片子,他也没建议我去做任何意义的检查和诊疗,我们的话题都集中在疾病和健康上。
赵大夫认为好的医生关注的是健康,不那么好的医生关注的是哪里有毛病,有哪些毛病。这个说法让我很是钦佩。
我告诉他在别处有别的大夫的别一种说法,说癌没那么可怕,如果你站在癌的角度去想,癌一定不要人死,人是它的载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死了它也就随之一命呜呼。可是人不行,人不能容忍它,人一定要置它于死地而后快,其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赵大夫说这是典型的共存共生理论,非常有说服力。他还说人在面对癌的历史中,从一开始就取了结果最差的方法。
我说人已经那么聪明,可是在这件事上人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糊涂,几乎没有人不怕死,怕死就让人在面临死亡时犯糊涂。
赵大夫说根据已有的癌症死亡病例,百分之七八十以上都死于过度治疗,开刀,切除,下猛药,用大剂量放射线照射。另有一些患者是耐受不了心理的恐惧,属于被吓死的,这是个让人极度悲哀的结局。
我说我家族有一个例子,我姥爷(外公)就是确诊的晚期肺癌。医院将他胸腔打开,见早已扩散到各处,随即缝合。之后又过了几年无疾而终,凡八十四岁。
赵大夫说这样的例子应该会很多,有为数不少的人身上一直带着癌,但是没有痛感没被发现,癌在他身上同时与他和平共处。这种情形,人何必要害怕呢?
何必非要打破这种平衡呢?
我朋友说得对,这样的聊天有百益而无一害。感谢朋友,感谢他带给我赵大夫这样智慧的朋友。
2008年5月30日星期五阴转晴,有雷阵雨。
天气预报叫人紧张,明天是我大婚的吉日,希望老天给面子,别像今天这么说风就是雨的。
老天,求你了。
丁当陪我来了,他说小花是我的天使,带我渡这场大劫。我说也许劫太大了,她这个天使太轻盈,带不动我。丁当说我大错特错,“你想啊,你光棍十七年了,你也不是不想结婚,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走进你的婚房。现在小花走进来了,绝对不是偶然,这说明她是那个真正的天使。是真正的天使,就一定有力量把你从劫波之中带出来!而以往那几个人,虽然你也觉得彼此相爱,其实那都是假天使,都在虚晃一枪,所以谁也没有缘分与你走进婚姻殿堂。”
这家伙的话这么肯定,让我心里非常震撼。借他吉言吧。
2010年1月1日 星期五终日大雾,阴晴不明确。
元旦是一年之际,这样的天气真让人吉凶莫辨。不过和每年的这一天一样,我的心情总是很好,因为是新一年的开始,所以会有憧憬和期待。而且这一天一定有好吃的,新年嘛。
宗陶有电话来,她问关于标题的选择。宗陶是文章大家,学识修养都让我很敬佩。关于我的采访她先后做了三次,每一次都有六七个小时之多。二三十年了,就没见过做采访的像她这么啰唆。我直截了当地问她:“你何必呢?不就是一篇采访吗?”她说不写则罢,写就想写好。她当真写得好,非常之好,在所有关于我的采访当中绝对鹤立鸡群。
她电话里的声音略带一点紧张,已经有过二十小时以上的尽是些掏心窝子的对话,她怎么还会紧张呢?她报出她对标题的构想,我不假思索,“好啊,就这么着。”我听得出她的声音一下释然了。我之所以不假思索,目的就是这个。
她要的标题是—《当大元面对死神》
彼岸
2011年11月24日 星期四终日有雾,阴晴不明确。
我们的朋友
今天晚上我要和老婆孩子一起庆祝,我要给老婆读韩东的诗。那是韩东在二十多年前的旧作,似乎在写二十年后的我们。不过我要改两个字,“妻子”要改成“老婆”,这是我们家的习惯称谓。诗题也是上面的小标题,《我们的朋友》。
我的好老婆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朋友们会带来更多没见过面的朋友
我们的小屋连坐都坐不下
我的好老婆
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的朋友就会回来
他们很多人都是单身汉
他们不愿去另一个单身汉的狗窝
他们到我们家来
只因为我们是非常亲爱的两公婆
因为我们有一个漂亮儿子
他们要用胡子扎我们儿子的小脸
他们拥到厨房里
瞧年轻的主妇给他们烧鱼
他们和我没碰三杯就醉了
在鸡汤面前痛哭流涕
然后摇摇晃晃去找多年不见的女友
说是连夜就要成亲
得到的却是一个痛快的大嘴巴
我的好老婆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我们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
看到他们混浊的眼泪
我们听到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原谅了他们
2011年11月24日14 时18分
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