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局长立刻说不对,凶手有一种类似于畏惧的情绪。应该是谁呢?李东革肯定不会的,如果他与郝雷发生矛盾,肯定是郝雷恩将仇报,只要他一句话,J市帮派和孙立军肯定会立刻处理掉郝雷。那就只能是孙立军,因为他受李东革的委托将郝雷安置,碍于自己师伯的情面,也就不能直接杀死郝雷,只能用暗地的手段。在实施了剥皮纵火的行为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孙立军肯定是回到了我市,并一定与京剧团发生过某种联系,将这面人皮鼓送了进去。
在J市的调查进行到这里,整个案情已经呼之欲出,我们决定立刻赶回我市,全力排查当年李东革和孙立军的下落。
回到我市后,排查工作立即展开,但是却不像我们想得那么轻松。我国从1989年9月15日起,在全国范围内首次实施居民身份证使用和查验制度。这是根据1984年4月6日国务院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试行条例》及1985年9月6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并公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条例》而实施的,由于当时的姓名更改管理得并不严格,所以老百姓在申报时,会结合自身的需要,进行改名。
年代久远,许多原始资料严重缺失,查证起来具有极大的难度。不过,结合之前掌握的孙李二人的基本资料,我们尽可能地调取一些留存的原始户口登记,排查符合年龄和地域特征的疑似人员。
最后我们将疑点锁定在两个人的身上。其中一人叫李东林,已于1989年去世,祖籍J市D镇,我们怀疑就是李东革。至于那个怀疑是孙立军的人,当我们看到此人现在的名字时,立刻愣住了,因为他现在叫孙宝库,就是市京剧团看库房的老孙头。
一想到在京剧团的排查没有丝毫眉目,我们立刻明白了,如果是孙立军作案,面对我们之前的调查,他自然不会如实作答,看来,这面鼓就是他带来的,我们怎么就偏偏将他疏忽了呢?
同时,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个让我们感到惊讶的地方,孙宝库(孙立军)的妻子叫李秋华,祖籍也是J市D镇,李秋华已于1998年去世,其父亲就是李东革。
调查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对上了,作案人必定就是孙立军。他预谋杀害了郝雷,并蒙骗了李东革,而后又与其回到我市,戏剧性的是,还娶了李东革的女儿。
我们立即组织警力,决定对孙宝库予以拘传。
可是还没等行动,我市突然发生一起故意杀人案,一名男子被扼死在家中,凶手投案自首。
死者名叫李鹰,那名凶手竟然是孙宝库,而且两人的关系为父子。
15. 近三十年不曾消解的怨恨
在孙宝库的叙述中,我们慢慢了解到当年整个事件的全部内情。不过,这个内情和我们之前的推测还是有着一定出入的。
当年郝雷在我市可以说是为祸一方,手里头没少糟蹋年轻女孩,李东革的女儿李秋华就是其中的一个。
但是难以理解的是,这个李秋华并不因此怨恨郝雷,反而对其有着强烈的好感。我们只能理解成少女的懵懂吧。
那晚老张与郝雷发生厮打,恰好就在李东革所住的那条胡同。李秋华半夜上厕所的时候目睹了全过程,眼看着郝雷即将被老张制伏,情急之下,她捡起半头砖打晕了老张,并将郝雷救在自己家中。
李东革虽然万般不情愿,但出于父女亲情,还是收留了郝雷。但是,他也知道,郝雷留在我市非常不安全,自己的女儿不但袭警,还包庇犯罪分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思前想后,他让李秋华带着郝雷迅速逃亡J市,投奔D镇的孙玉林。
李郝两人连夜坐火车到了D镇,这才知道孙玉林已于几年前病故,家中只有孙立军。李秋华和孙立军是小时候的玩伴,彼此还以兄妹相称,孙立军就暂时收留了李郝两人。
时间一久,孙立军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小师妹,但碍于郝雷的存在,只能将这种感情隐藏起来。同时,他也清楚地感受到,李秋华对郝雷是死心塌地的,所以才会冒着风险来投奔自己。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很难控制,孙立军对李秋华的感情日益加深,同时对郝雷的憎恶也越发深刻。为了调开郝雷,他提议让郝雷加入赵明的帮派。
郝雷出身黑道,自然很乐意干回老本行,很快就答应了。就这样,孙立军找到赵明,介绍郝雷加入,并说这是自己一个远房表妹的对象,希望能够给予照顾。
赵明与郝雷都是流氓出身,脾气十分相投,很快就让郝雷去舞厅帮助自己看场子,并安排了在J市的一处住所。李秋华本意是与郝雷同住,但孙立军以现在风声还紧为由,劝说李秋华还是住在自己家中,等“严打”势头过去再说。
于是,李秋华就住在孙立军的家中,郝雷一个人留在J市。那次熊天阳看到的操着我市口音的女子,就是李秋华坐车到J市看郝雷。
孙立军在与李秋华的朝夕相处中,曾反复暗示她与郝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并隐隐透露自己对她的感情。但李秋华态度坚决,表示非郝雷不嫁,有一次竟然说出了除非郝雷死了,要不我这辈子就跟定他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立军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办法除掉郝雷,一旦事情败露,李秋华会恨死自己。他也曾考虑过找赵明帮忙,但赵明这个人江湖气很浓,短短几天内,竟然已经与郝雷兄弟相称。看来,要想得到李秋华,只能自己想办法。
从那天起,他经常性地跑到J市,随时掌握着郝雷的动向。很快他就发现,郝雷竟然和经常来舞厅跳舞的一个女子好上了,而且这名女子还是一个有夫之妇。他立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李秋华,以为就此可以让李秋华对郝雷失望,从而转投自己的怀抱。
李秋华得知此事后,自然十分气愤,立刻来到J市找郝雷质问。
因为当时没有人在场,所以只能从孙立军的描述进行推测。估计是郝雷意识到自己目前还是要依靠李秋华的这层关系,所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两人竟然重归于好。
看到这一幕,孙立军更加愤怒,自己对李秋华一往情深,却换不来任何回馈,郝雷在外面拈花惹草,李秋华却始终情有独钟。至此,孙立军的内心严重失衡,发誓要除掉郝雷。
思前想后,孙立军觉得应该假借别人的手除掉郝雷。于是,他就找到了对立帮派的那个小头目,两人刚好以前还相识。赶巧的是,对方的老大让小头目去舞厅捣乱,两人一拍即合,就由孙立军充当内应。在孙立军的策划下,两人决定纵火烧毁舞厅。对于这个提议,孙立军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一方面可以除掉郝雷,得到李秋华;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皮艺匠人,他曾看过郝雷背上的那个刺青,觉得品质极佳,难免技痒。或许还有另一层目的,就像司马局长说的,那个刺青是一种物化的投影体现,孙立军对此印象深刻。
案发那晚,孙立军来到了郝雷所在的舞厅,看到了在里面巡视的郝雷和另外两名打手。孙立军与三人相熟,而且还等同于是郝雷的救命恩人,自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孙立军以聊天为由,将三人拉至舞厅的那间休息室内,张罗吃起了夜宵,并拿出事先已经掺入麻醉药品的白酒。
见三个人晕倒,孙立军决定开始对郝雷进行剥皮。他在鹰状刺青的上方轻轻划了一条细缝,固定在皮磙子上,拉动把手,将郝雷后背的皮肤一点点地卷入皮磙子上。然后,按照同样办法,又取下了郝雷两臂上的多枚刺青。这个皮磙子,类似于我们住户刮大白的滚轮,是皮艺匠人取皮的一种特殊工具。
整个取皮过程大约持续不到20分钟,因为所取的皮肤组织均为覆平上皮,平均厚度仅3毫米,而且是采用的特殊揭取手艺,所以郝雷身上的伤口血流量极少。
看着郝雷赤裸着上半身,表面皮肤大量缺损地躺在地上,孙立军感到一阵由衷的痛快,还踢了几脚。
取皮结束后,孙立军将郝雷的上衣穿回,然后来到舞厅外,示意小头目里面已经解决,可以进入放火。
然而小头目在倾洒汽油过程中,恰好碰到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熊天阳,情急之下,才说出了那句“你还在这儿呢”,这才引发了我们最初的怀疑。
孙立军在揭取了郝雷的皮肤后,立即回到家中进行硝制保存。
李秋华得知郝雷被烧死在大火中,情绪非常激动,连续哭了多日。孙立军在一旁好言相劝,同时,对李秋华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当时李秋华已经怀孕四个月,非常想把孩子生下来,孙立军就说,我是真的爱你,不在乎孩子是不是我的,我将来一定能对孩子好。
眼见事已至此,无奈之下,李秋华嫁给了孙立军。
郝雷虽然已死,但李秋华依旧对其念念不忘,这种表情孙立军看在眼里,虽然表面无动于衷,但内心也承受着极度的煎熬。愤愤之下,孙立军买来了做鼓用的相关材料,利用自己的手艺将郝雷的皮做成了一面鼓,偷偷藏了起来。这之后,每过一段时间,他心头怨恨难以抑制的时候,就将那人皮鼓取出来敲打一番,心情就会平复不少。
两个人在D镇住了一段日子,因为孙立军在当地没有亲人,两人回到了我市,和李秋华的父亲李东革同住,后来,孙立军也在我市找到了一份工作。
1997年下岗后,他接替之前的刘建(卫)国到市京剧团看库房。耳濡目染之下,突发奇想,偷偷将人皮鼓放进剧团的库房内。
因为是自己管理,而且当时京剧已经不太吃香,剧团鲜有演出任务,所以始终没人注意多出一面鼓。每当有机会看到更多的人敲打着这面鼓,他都会感到无比兴奋,有一种发泄的快感。
不久前,当我们第一次找到他询问这面鼓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事情可能败露,但是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暴露的,表面上无动于衷,只说这面鼓是他来之前就有的。
然而,当我们后来又多次来到市京剧团进行调查,并调取了当年的工作人员名单,场面之大,让孙宝库意识到,公安机关这回肯定是动真格的了,自己离最终被发现的时间肯定已经不远。
此时,他想到的并不是投案自首,而是突然产生一种极度的恨意,最后的疯狂。他为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得到李秋华的爱而感到痛苦,并且将这种恨意转嫁到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子,其实是郝雷的儿子,也就是李鹰的身上。
案发的那个晚上,他借口有事请假离开了京剧团,并以吃饭的名义将李鹰叫到家中。席间,他不停地灌李鹰喝酒,待其酒醉躺倒,动手实施了勒颈。
面对我们的询问,孙宝库表现得很平静,一字一句地供述了二十多年前和今天的全部犯罪事实,整个过程中,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
作为一个抚养李鹰近三十年的养父,我们实在无法相信两个人会没有一点感情。
听我们提出这个问题,孙宝库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他说,这么多年自己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李鹰,但为了李秋华,还必须装成喜欢的样子,这种日子实在难熬。尤其是眼瞅着孩子一天天长起来,样子越来越像郝雷,自己这种情绪就越发地强烈。
他还告诉我们,李秋华当年执意给孩子取名叫李鹰,孙宝库也明白,她忘不了郝雷。说到最后,孙宝库这样说:“二十多年前,我杀了郝雷,今天我还要杀掉他的儿子。我这一辈子没幸福过,都是郝雷和李鹰害得,他们谁也别想得好。”
将孙宝库押去看守所后,司马局长叹口气:“人都是自私的,不是自己的种儿,谁又可能真的爱呢。看似伟大的爱情,其实都有着内心最极端的动机,比如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我可以为你去死,这句话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自私。因为不死,这个男人自己会觉得痛苦,为了满足自己,他宁可选择死亡。”
经过这起案子,我重新回到了刑警队,继续干我的老本行。
后来陆续有人给我介绍朋友,我犹豫过,都没有去见,就像司马局长说的,人都是自私的,不是自己的种儿,你怎么可能会真的爱呢?我不想让一个男人因为爱我而勉强自己去爱我的女儿,这样对他不公平。
所以,我决定以后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尽我最大的能力去照顾她,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虽然,她永远不会有同龄人的那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