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上述推测,对于小头目为什么要说“你还在这儿呢”,我已经认为这句话等同于“你为什么在这儿”。这就足以判断,小头目事先已经确定,当晚他们纵火的时候,舞厅中是不应该有看场子的人的,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地进去纵火,当他们看到熊天阳突然出现的时候,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这样一种特殊的句式。
可是,既然不存在被害的可能性,小头目又是根据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呢?
我猛地记起熊天阳曾经说过,舞厅内有专供他们这些人休息的一个房间,平时他们吃饭或者睡觉都在里面。
那么当晚,在大火发生之前,也就是小头目等人进来之前,一定有另外一个人先期到了舞厅,使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或手段,让郝雷等三人留在了房间,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从而无法察觉之后小头目等人的到来。这个人会是谁呢,应该是与郝雷等人相熟,让他们不致产生怀疑的人,有可能就是郝雷所在团伙内部的成员。之前我曾经给案子总结出四个关系人,这个人或许就是那个与郝雷结怨的人。如此一来,当年那起舞厅纵火案,就是一起事先经过策划、事中内外勾结的有组织、有预谋的刑事案件。
听我说完上述的推理,老陈和老刘说,当时案发后,他们对城北帮派老大进行了审讯,这名城北帮派的老大并没有供述曾在郝雷所在帮派中安插内应,而且他也只是叫小头目带人在舞厅捣乱,但没想到小头目竟然把舞厅给点着了。
对于这个说法,我想了想,觉得与我之前的推论并不矛盾,既然城北帮派老大让小头目自行组织,那么意味着那个内应是小头目自己找到的,并不被团伙老大和团伙内部所知。
分析到这里,我决定立即找到当年城北帮派遗留下来的成员,对他们进行详细询问,尤其是与那个小头目关系不错的,进一步查证当年是否有一个内鬼与小头目合谋,共同制造了那起舞厅纵火案。
这话说起来简单,实际工作开展起来却十分麻烦,因为年代久远,当年的很多团伙分子或是被枪毙,或是还在服刑,要不就已经死亡,我们费尽周折,仅仅找到两个人。然而通过询问,这两个人都表示不清楚,说当时两派打得厉害,也没听说谁叛变过来。对于小头目,他们说这个人有点阴阳怪气,仗着和老大关系铁,平时也不知道和谁有什么来往。
就在我们的侦查工作处在胶着状态的时候,“家”里突然打来电话,那起小姐被抢劫杀害的连环案破了,肖天明等人正坐飞机赶往J市,准备和我一起进行调查。
10. 内鬼?外鬼?
等肖天明到了J市,我没容他喘口气,立刻把之前调查到的一些情况跟他讲了讲,侧重说了我总结出来的可能存在的四种人,还有我对小头目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实施纵火的原因推测。
肖天明对我分析有可能存在一个内鬼很感兴趣,说还玩上无间道了。不过,他对这内鬼的动机表示有些不能理解,认为从情理上说不通。
如果是这个内鬼与小头目勾结,他肯定应该有所图,可是现在看来,那场大火未必能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因为一旦舞厅大火烧起来,公安机关势必要严查,两派团伙成员肯定都要受到打击,只要严加讯问,大家狗咬狗的,他自己也跑不掉。再说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估计还没等警察找上门,同伙就先得挖坑给他活埋了。
还有一点也挺可疑,案发后两派成员全部都给逮了起来,怎么偏偏就跑了小头目呢?这是偶然,还是必然?而且当年城北帮派老大仅仅是让他去舞厅捣乱,可他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他脑袋缺根弦儿,就没想到这么做的后果?
现在小头目没有下落,那个内鬼说不定还在监狱里蹲着呢,或者已经被枪毙,如果是这样,那咱们累死累活,其实就是在查一个死案。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在舞厅纵火,对帮派还是对个人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种行为,甚至可以说就是玩火自焚,仅仅是白白搭上那近百条人命。
肖天明的分析让我深有感触,难道是我错了吗,根本就没有那个所谓的内鬼?
肖天明说你的判断其实还是很准确的,小头目既然能够顺利地实施纵火,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证明了你的推测没错。只不过,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那个所谓的内鬼未必就是团伙内部成员,但仍旧和团伙人员相熟。假如这个推论可以成立,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如果这个内鬼不是团伙成员,他自然不会担心事后被公安机关打击。结合小头目后来失踪这一现象,有可能是他在事成之后动了杀机,图个干净利索,或者协助小头目逃跑。
这个说法似乎也可以站得住脚,不过“外鬼”又为什么要充当小头目的内应呢?
肖天明认为,关于这个外鬼的动机,从目前来看,表象目的似乎很单一,就是为了制造舞厅大火,但其深层次的动机是什么呢,这就有些难猜了。
也许当天有个跳舞的是他的仇人,也许他丧心病狂想报复社会,没准还有可能是他想要那块地皮盖房子,不过总之都是一个借刀杀人的把戏。
我们研究了半天,虽然对舞厅大火有了一定深度的剖析,但是似乎有些游离主题之外,离眼前的人皮鼓案件越来越远了。
最后,我们有了一个统一的认识,既然大火就是发生在舞厅,而且郝雷也确实因此丧命,就暂时把这个动机定在郝雷的身上,设想凶手制造舞厅纵火案就是为了将郝雷烧死。按照这个方向去侦查,或许就是眼前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按照这个角度去重新审视那场大火,新的问题又一次出现了,竟然还是动机的问题。凶手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宁可赔掉无数无辜群众的命,采取纵火的方式让郝雷死掉呢?看来绕来绕去,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11. 越想越乱
就像之前推测的,这个外鬼与郝雷结怨,必须要将郝雷置于死地,可是为什么不采取其他方法,比如捅刀子、下耗子药、开车撞,再不济从楼上往下推啊。但他偏偏选择纵火这样一种难度极大的方法,所以,他必定有着自己特殊的心理需求。
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郝雷背后的皮,是在什么时候被人剥掉的?
先假设郝雷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那么剥皮行为是在烧死之前还是烧死当晚完成的呢?第一种可能是在大火之前,郝雷为了逃避打击进行了剥皮;第二种可能就是在大火发生当天的那个晚上,凶手在控制他们之后,实施了剥皮,然后再由小头目纵火,从而达到毁尸灭迹的目的。
再假设那场大火中被烧死的人不是郝雷,先不说真正的死者是谁,还是说这张人皮,无论是纵火前还是纵火后,还是分出两种可能,一是郝雷为了去除显眼特征而找人剥掉的,二是他在伪装死亡后,再次被人谋害进行了剥皮。
不过,如果那晚的死者不是郝雷,就必须推翻之前的全部假设与推理,也就是说,根本就不存在那个所谓的外鬼,一切都是郝雷自己的密谋,真正的鬼是他自己。他趁熊天阳离开舞厅之时,控制住了自己的两个同伴,然后又找来另一具与他体型相近的尸体,确切地说,是一个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人。此后,给外面的小头目发出信号,让他们进到舞厅纵火,自己则溜之大吉。
可是这样一来,里面的事情又变得无比复杂起来,郝雷在借尸还魂之后,是否确定真的被人谋害剥皮?因为如果是郝雷自己的行为,这面人皮鼓怎么会回到我市京剧团?郝雷费尽心机就是要制造自己死亡的假象,他送鼓回来,等于是在告诉别人自己没死,死的是别人嘛。如果如另一种推测那样,郝雷在制造大火之后,再次被人谋害,这次的凶手就是第五个人,可他会是谁呢?他如何知道郝雷没有被烧死,为何要对郝雷下毒手,又为何要让鼓出现在世间,他行凶的动机和送鼓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还有就是,郝雷诈死的目的是什么,他是否就如之前推测的那样,仅仅是为了逃避打击?如果是,这个纵火的预谋实在是太过复杂,显然有些太牵强了。可是,如果他有着其他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什么,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选择纵火这种形式呢?而且,他怎么与小头目勾搭上的,作为一个潜逃过来的外地人,还是一个与小头目对立的团伙分子,两个人携手作案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
不但如此,还要联想到案发后那个失踪的小头目,还有那个疑似取代郝雷被烧死的替死鬼,他们在这起舞厅大火和人皮鼓案件中到底扮演着一种什么样的角色?这里面是不是还隐藏着第二起或者第三起杀人案?
最后,结合之前推测出的那些人,搭救郝雷的人、与老大有着特殊关系的人、郝雷投奔的人……形形色色这么多的人,他们到底与现在推测出的第五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彼此分割,还是彼此重叠?
经过这样一番细致的推理,这起人皮鼓案件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不但引发出更多的谜案,还牵连出更多的涉案人员,彼此盘根错节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似乎往哪个方向去想都对,又似乎哪个方向都是错的。
最后,肖天明说,妈的,干脆假设一切推理都是成立的,那么,这个郝雷不但很狡猾,也够倒霉的,不但自己弄出来这么多人命,还有人惦记要弄死他,惦记他那块皮,你说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12. 人皮的秘密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们把目前分析到的种种可能性以电话形式汇报给司马局长。在听过我们的汇报后,司马局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表示最近手头的案子也快忙完了,将于近日赶来J市与我们会师。
得知司马局长要来,我们有些兴奋,以司马局长的经验,估计离破案的日子不远了。不过,也有一些惭愧,搞了这么多天,越弄越复杂,给我们都弄糊涂了,最后还得领导亲自出马给擦屁股,不得不说实在够失败的。
不久,司马局长坐飞机到了J市。当天晚上,他组织全体参战民警开了个会,再一次听取了我们的具体汇报,并详细翻阅了以前的老卷宗。
听完汇报,看我们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司马局长叹了口气,说:“你们完全忘记了家里案情分析会上我对你们提出的需要注意的问题,尤其是第二点,你们一定要通过凶手的行为来捕捉其心理,进而用心理来印证行为,这样才能准确找到疑点。可你们现在竟然弄出这么多似是而非,表面无懈可击,实际上是毫无逻辑的推理,真不知道叫我说你们什么好。”
这次来J市之前,司马局长特意将那面作为物证的人皮鼓带在身边。他轻轻拍打着鼓面,讲道:“眼前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疑点就是人皮鼓,换句话说,疑点就是——为什么要用人皮做成一面鼓,还送到了京剧团?
“大家想想,这张人皮对我们普通人来说肯定是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于凶手呢,他处心积虑将人皮做成了鼓,是否意味着对其本人有着极强的心理暗示?一切行为都是其内心必然的选择,是心理结点最终的投影,所以为了那张皮、那面鼓,他必须绞尽脑汁地去实施纵火。”
听他这样说,我们都有些感到不可理解,仅仅就为了一张人皮,这个凶手就处心积虑制造了这么一起耸人听闻的舞厅纵火案,还平白无故搭上了几十条人命?难道郝雷那张文有鹰形刺青的人皮真的对他有那么重要吗?换句话说,郝雷的那张人皮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让他能够如此丧心病狂,做出这么残忍的行为?
司马局长笑笑,说:“这仅仅是将心因动机具体物化的一种推理方法,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出发,凶手专注使用或者制作某种工具、器物时,都是具有其内心情感认同性的,或许是某种经历造成了这种认同性,或许是某种情绪促进了这种认同性,里面涉及很多层面,讲起来很复杂,咱们单说这面鼓。
“这面鼓本身对凶手能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他是京剧爱好者,还是乐器的制造者?这个显然荒唐。但是,这面鼓为人皮所制,这里面就有讲究了。作为其特殊的情感认同器物,既然有着情感的指向,那么,物品就一定具有拟人化的指代,尤其是用人皮所制,更是从直观的角度印证了这种推测。第一种解释,凶手不单单喜好京剧和乐器制作,还对郝雷这个人有着极大的兴趣,非要将两者合二为一才能满足,这就显得太天方夜谭了。”
说到这里,司马局长再次拍了拍那面鼓:“既然第一种解释不能成立,那咱们就从鼓的功能或者属性来分析。一面鼓,最直接的价值体现在通过敲击发出声音,大家注意这个敲击的行为,这种行为是鼓的一种人工附加的天然属性,也就是说,两者是紧密联系的。这在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当我们了解某种事物并熟悉之后,在接触类似事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从它的天然属性,也就是利用实用价值和用途进行辨识。比如一提到鼓,咱们的第一直觉会想到敲击,‘敲击’这个行为通过字面理解,是伴随鼓本身必然形成的一种行为,但它又属于一种动词,隐含‘打’的含义。结合行为学的角度分析,带有折磨蹂躏的心因意味。既然鼓面为人皮制成,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凶手对郝雷有着极为深刻的仇恨,但又不能实施明显的报复行为,所以只能采取暗中设计纵火的行为将其烧死,但由于缺乏必要的内心情绪发泄,在潜意识中将这种仇恨物化到鼓上,在将其人皮制作成一面鼓之后,有意投放到市京剧团,就是希望通过无数人的击打,从而带给自己内心仇恨变相的一种发泄性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