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假象蒙蔽了鱼朝恩,却没有蒙蔽鱼朝恩身边的明白人,神策军都虞侯刘希暹隐隐感觉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刘希暹透过现象看出了本质:元载想要对鱼朝恩动手。
鱼朝恩闻言,大吃一惊,仔仔细细一回想,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看来元载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而且皇帝李豫站在他的身后。
史无前例的恐惧向鱼朝恩袭来,鱼朝恩惶惶不可终日。
到了李豫面前,惶恐的鱼朝恩却被假象迷惑了,李豫对他比以往更好,丝毫看不出要翻脸的迹象,鱼朝恩疑惑了,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可能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吧!
忐忑的心平复了下来,鱼朝恩自信皇帝对自己的恩宠不会消退。
猪从来不认为主人要杀自己,直到进屠宰场那一天。
富贵总会麻痹人的神经,权力总会迟钝人的嗅觉。就在鱼朝恩自以为安全无虞时,元载准备动手了,鱼朝恩曾经的死党皇甫温、周皓成为元载的得力助手,三人一起定下密计。
定计完毕,元载向李豫汇报,李豫轻轻点了点头,同时嘱咐道:“好好把握,不要反受其祸!”
公元七七〇年寒食节,鱼朝恩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寒食节。
寒食节这天,李豫在宫中举办宴席,宴请亲近的王公大臣,鱼朝恩自然在列。宴席上,君臣之间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大家都喝得很尽兴,鱼朝恩有些醉了,李豫却没有醉,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宴席终了,王公大臣依次离去,鱼朝恩本已准备返回神策军大营,李豫却叫住了他:你别急着回去,朕还有话要跟你说!
这一幕在以前多次上演,鱼朝恩习以为常,便留了下来,等待李豫的谈话。
李豫开口了,一开口就与以往截然不同,往日的温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杀机。
面对李豫的指责,鱼朝恩连忙为自己辩护,然而来不及了,李豫已经在他的名字上打上了大大的红叉,怎会允许他死而复生?
周皓带着几个士兵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绳子。
鱼朝恩全明白了,周皓手中的绳子就是自己一生的归宿。
周皓率领士兵扑了上去,不一会儿的工夫,曾经红极一时的鱼朝恩无声无息地在世间消失,第二年的寒食节对他而言不再是寒食节,而是第一个忌日。
鱼朝恩死了,李豫的工作还没结束,他还需要收一个漂亮的尾巴。
李豫对外下诏,罢免鱼朝恩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等职,只保留内侍监(宦官总管)一职。
接着,李豫对外宣布:鱼朝恩接到诏书后自缢身死,尸体赐还其家,另赐安葬费六百万。
无声无息,曾经红得发紫的鱼朝恩消失了,在他与元载的斗法中,他终于败下阵来,成为斗法的失败者,他的失败不是败给了元载,而是败给了皇帝。
伴随着鱼朝恩的伏法,宦官掌兵的隐患一度消失,李豫亲自掌管禁军,牢牢地将兵权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这个传统能够持续,唐朝不会成为第二个宦官为祸的朝代。
可惜,优良传统并没有持续太久,到李豫的儿子李适掌权时,事情发生了反复,宦官再次掌兵,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得意时刻
鱼朝恩伏法后,元载成为李豫面前最红的人。为了这一天,元载朝思暮想了很多年,现在终于变成现实。
鱼朝恩当年与皇帝有患难之交,元载也不逊色,他与皇帝有着共同的信仰,他们共同的信仰是佛。
佛教在武则天时代曾经盛行一时,到了李隆基时代,佛教衰落,道教盛行,延续到李豫时代,李豫信奉的依然是道教。
时间一长,李豫发现,他的三位宰相居然都不信奉道教,而是信奉佛教。尤其是王缙,最为虔诚,不食荤腥,只吃蔬菜,这一点跟他的哥哥王维非常像。
三位宰相不但信佛,而且亲力亲为,捐资建造过很多寺庙。
李豫有些好奇,是什么动力促使三位宰相如此虔诚呢?
李豫对三个宰相问道:“佛教中经常说因果报应,真的有吗?”
元载、王缙、杜鸿渐相互看了一下,他们同时看到了把皇帝拉进自己教派的机会。
元载回应道:“唐王朝建立时间如此长久,如果不是积累的福业多,怎么可能达到?既然福业已经注定,即便有点小灾,也不足为祸,所以安禄山、史思明虽然气焰嚣张但都遭了儿子的毒手,仆固怀恩声称要率军内犯,一出门就病死了,回纥、吐蕃大举深入,又都不战而退。这些都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这不正是因果报应的体现吗?”
李豫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越琢磨越觉得元载的话有道理,是啊,一切皆有因果,只要潜心向佛,自然会有好的结果。
内心已经说服自己的李豫从此用心向佛,并把向佛的传统延续给子孙,他的子孙中有很多人向佛,唐宪宗李纯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李纯向佛似乎是一个讽刺,他不顾韩愈的反对坚持迎接供奉传说中的佛骨,以为可以给自己带来吉祥。一年过去了,吉祥终究没来,李纯却被毒死了!
李豫不管不顾地信上了佛教,宫中就多了一个特殊群体:僧侣。在宫中蹭饭的僧侣不在少数,常年维持在一百多人的规模。
僧侣们也不是白吃饭,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每逢有敌寇入侵,李豫便下令僧侣们宣讲《仁王经》,借此乞求佛祖驱逐贼寇。
《仁王经》宣讲几天后,敌寇纷纷退去,效果立现!
李豫固执地认为这是僧侣的功劳,大加赏赐。其实这是自欺欺人,如果不是郭子仪等人忠于王事,敌寇怎么可能听了《仁王经》就自行退去,只是李豫一心抱住了佛脚,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佛。
在李豫一心向佛的大背景下,和尚们的日子天翻地覆,胡僧不空更是扶摇直上,官至部长(卿监),封爵国公,自由出入皇宫,权势直逼权贵。
数年后,不空和尚圆寂。李豫痛心不已,追赠不空为开府仪同三司、司空,封肃国公,谥号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和尚。
皇帝厚爱至此,不空和尚此生不空!
既有向佛宰相,又有向佛皇帝,朝廷中弥漫着向佛的氛围。久而久之,从中央到地方,从官员到百姓,众人一心向佛,都不肯在现实中多作努力。李豫治下的司法、行政一日不如一日,而元载又分外活跃起来!
元载口中向佛,心中却未必有佛。佛说万物不争,元载不是,凡事他都要争一争,尤其是权。
在与鱼朝恩斗法的过程中,元载貌似正直官员,其实这是他的伪装,在争权的道路上,元载从来不是省油的灯,谁挡他的道,他就把谁清除。
机缘巧合,一位历史名人成了元载眼中的路障。
路障的名字叫颜真卿。
颜真卿与元载结怨,要追溯到公元七六二年十二月、李豫从陕州返京之时。
当时吐蕃军队已经退去,李豫准备从避难的陕州返回长安,时任尚书左丞的颜真卿提出建议:陛下应该先晋谒皇家祖庙和祖先陵寝,然后返回皇宫。
建议合情合理,到了元载那里,却被拦了下来,不必了,陛下直接回宫!
颜真卿忍不住了,冲元载怒喝道:“朝廷哪里经得起相公如此破坏!”
颜真卿一句话将元载定格在小人行列,同时也把自己升格为元载的路障。
元载恨恨地看着颜真卿,你给我等着!
一晃三年过去,元载与颜真卿再次狭路相逢。
公元七六六年,元载向李豫提出建议:以后百官上疏言事,应该先向本部长官汇报,本部长官再向宰相奏报,宰相负责向皇帝奏报!
简而言之,不准越级上疏言事。
这个荒唐的建议,李豫居然同意了。
刑部尚书颜真卿站了出来,反对!
坚决反对!
颜真卿看透了元载的用心,他想大权独揽,而且不让百官揭发,不准越级上疏言事,就是为了防止别人打他的小报告。
颜真卿在奏疏中逐条反驳元载的建议,并拿出开元天宝年间的李林甫作类比,显然,颜真卿将元载与李林甫划为一类。
奏疏上到李豫那里,李豫迟迟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