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丽江,你遇到谁,都是偶遇,都是缘分。
认识马鱼,也不例外。
某一日,从木府后面绕路,走过现文小学后右转,看到一个透着798调调的小门。门口摆着油画,挂着冲锋号。一块牌子上写着“闲人请进”。
愣了一下,才明白主人欢迎的就是我这样的闲人,于是侧身跨了进去。
画家马鱼,甩了甩他的披肩长发——我怀疑他至少一个月没洗头了——努着嘴让我坐下。
他正在创作以远征军为主题的大型油画,绷着的画布下,一大堆丙烯颜料,还有几个空酒瓶子。马鱼回转身,端起酒碗吞下几口,继续在音乐里挥舞画笔。
混熟了,才知道他是一个“老丽江”了,隐居于此已有六七年。
孤身、孤寂、孤独、孤傲,让他成了艺术世界的孤家寡人。陪伴他的,除了颜料画布,还有音乐和白酒。他只喝7元一瓶的鹤庆大麦酒。你见到他时,他和白酒在一起;你没见到他时,他正走在买酒的路上。
认识马鱼的人很多,马鱼认识的人很少。
他像一个闭关的老道,只在关房附近活动。而在几年前,他并不这样。那时,他画画之余,还拍摄纪录片。他朋友很多,常常在一起唱啊闹啊,《丽江混混》、《雪山·雪山》、《进雨崩》等就是那时的杰作。后来,朋友相继离开丽江,他却执著地留守在自己的画室。
有一天,客栈老板突然打我电话,说他正带我的老同事登玉龙雪山。那边电话转手后,我才惊奇地得知,对方是《齐鲁晚报》的摄影记者周青先。原来我们住在同一家客栈,由于早出晚归或晚出早归,两三天了居然都没有谋面。晚上,请周老师吃饭,同时约上马鱼——我想让老同事见识一下真正的老丽江。马鱼是在喝完一瓶白酒后赴约的。到了黑山羊火锅街,他又要了一瓶白酒。席间,老马滔滔不绝,侃得众人晕头涨脑,瞠目结舌。周青先做过老师,颇为健谈,这次却甘拜下风了。曲终了,人难散,我一路架着马鱼送他回去。负重一百多斤走回“丽江混混”工作室,他却找不到钥匙了——一个人独居,最怕的就是丢钥匙,这次被他撞上了。
不要以为喝醉了被人架着走是件丢脸的事儿,在丽江,这样的情景太常见了。每个深夜,无论东大街、七一街、五一街,都能见到扶得醉人归的一幕。
在这个最适合以酒为媒的暧昧之都,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实在是个悲剧。
1
马鱼不是一般的鱼,他是潜游在丽江的深水鱼。在布满沙砾的河底,众生芸芸,暗流涌动。他用眼睛、用心灵、用画笔、用镜头,记录了这一切。
喝酒、画画、唱歌、拍纪录片,是马鱼生活中的四件大事。
在现文小学附近的一个巷子里,有一个狭窄的小门。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走进一个丽江隐士的画室,走进他色彩斑斓的私人世界。
这是一位长发披肩的中年男子,留着浓黑的一字须,黝黑的脸上,写满深沉与冷静。寒暄过后,他说,是的,我就是马鱼。
我拧着身体,环视着室内的几幅作品,画布面积大的足有几平方米。画里的人物表情夸张,呼之欲出。马鱼说,这些算是表现主义吧。
谈到画,刚才还显得神情疲沓的马鱼突然间就来了精神。我疑惑地问,你这些作品在丽江好卖吗?我想知道的是,如果这些画不好卖,他的生活将会如何窘迫。马鱼吹了吹指缝中的烟灰,悠悠地说:“在丽江这个地方,我知道什么是好卖的——我现在这个风格的作品有点不合时宜。不过,我已经把生存的底线放到最低,来丽江,不是为了赚钱。”在他的工作台上,还摆放着一些光碟,那是玩音乐的朋友们放在这里的,还有一些是自己多年喜爱的音乐,以及兄弟们提供收集的。“卖多卖少无所谓,换点钱够吃饭的就行了。主要还是为了传播这些好东西。”对于赚钱发财的事情,马鱼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后来我才知道,正是这些唱片,让他得以不挨饿——那些宏大的作品固然可能换来大钱,但毕竟还没有出手。
1964年,马鱼出生于宁夏中卫县,中国西北部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地方。大诗人王维的《使至塞上》里有两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的就是中卫。王维当年进入边塞后,所看到的塞外奇特壮丽的风光,画面开阔,意境雄浑。这两句诗所描写的风景,被近代大学者王国维称之为“千古壮观”。
1984年,宁夏大学毕业后,马鱼在当地做了4年中学美术老师。那期间,每天一早起来,他就开始听音乐,听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等西方大师的作品。当时的流行歌曲也不多,主要就是被批判为“靡靡之音”的邓丽君的歌,其他都是当地民歌。
他喜欢并且擅长唱歌,喝几口白酒,引吭高歌一曲蒙古族民歌,听者立即被带进深沉辽阔的意境中。不请自来的游客,闻声而止,忘情地享受着丽江“腾格尔”的歌声。
2
辞别任教的中学后,马鱼开始漂泊。随身携带的行囊里,更多的是画画的工具,还有一路写下的诗歌与日记。
从福建去往广州的途中,行李弄丢了,里面有好几年的诗歌、日记,还有很多记录创作灵感的草图。忆起这一段经历,马鱼双眉紧锁,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惋惜中。
到了广州,马鱼进入广州美术学院,参加一个研究生进修班。在广州期间,马鱼还创造性地做了很多“报纸剪贴画”。随便找来一张报纸,剪切拼贴后,再在此基础上绘画,报纸的广告、新闻和图片,都成了他画作里有机的一部分。
当时《南方都市报》采访马鱼,引用了他的一段话:“……利奥塔说在‘非固定’的原则下‘我们可能同时玩几种游戏’。各种载体所背负的使命和分量是有限量的,故本能地去选择怎么做是自然之道。有的人一生就在做好一桩事情,有的人一生可以做好许多漂亮的事情。”
他曾经在一篇题为《马鱼碎语》的文章里这样说:“在迷彩般的梦幻里快慰自身;在忘返的荒途中不思所归;在冥升的刹那间不能自拔;在流连多日的滑动中倦不知迟;在漫无边际的舞动中时昏时醒;在疾驰到终点的列车上,不知何时到站。所谓‘艺术’,在人们的幻觉里是一片花地,玩艺术的人就像花地里的花,一旦被人认同其中一枝,她便芳香几日。当然,说不定也就成了明星花,凋谢时便不能自已。”好文艺的腔调,让我有点晕乎。
在广州,马鱼画了大量的画,很多都尺幅巨大。“运不走,都存放在朋友家了。”倾心漂泊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携带这些财富。他还在广州尝试过下海经商,办过学,做过艺术酒吧,策划过一些艺术活动。不管做什么,他都始终没有离开艺术圈。
去过很多地方后,马鱼想让自己漂泊的脚步停下来,找一个幽雅安静处,搞个工作室,专心地作画。
2003年1月,马鱼第一次到玉龙雪山,他被雪山之美震撼了,从此与雪山结下缘分。2004年,他再次到了丽江,并把自己藏匿于此。马鱼说,之所以选择丽江,主要是冲着玉龙雪山,在隐居的六年时间里,创作的一些画以及拍摄的纪录片,很多都带有玉龙雪山的影子。在他看来,雪山是一种象征,是精神世界的制高点,是未被征服过的纯洁。曾参加过南京独立影展的《雪山·雪山》,也是因为对雪山的迷恋才拍摄的。
刚到丽江时,马鱼的儿子才5岁,现在十多岁了,已经长到爸爸的下巴了。儿子曾经给他敲警钟:“建议把你的工作室改成卖文具的。你老是画画,早晚得饿死。”而此前好几年,有一位朋友跟马鱼的儿子开玩笑,说:“你要好好学习,要不长大了只能当画家了。”提起这段往事,他干掉杯中的白酒,哈哈大笑。
留长发的马鱼,也曾剃过光头。那时刚到丽江不久,曾迷恋藏传佛教的他和一位活佛成了哥们儿,在白马寺住了三个月。他说:“一听到佛教音乐就很感动,那里面有来自自然的力量。有一次我到梅里雪山,很感动,一个人坐在那里,哭。”
马鱼强调的是真实,是灵感,是原创的意境。2005年,丽江下雪,五天五夜。马鱼上山写生,画了一幅画,不舍得卖。他说以前也仿做过自己的画,卖给别人,但找不回来当时的感觉,还主动给客人道歉。
2010年夏天,马鱼收到广州朋友寄来的一批油画材料。他们用香港、台湾远征军后代的投资,准备办一个远征军纪念馆,要他画远征军系列的画。以前画过的,有喇嘛,有手捧红宝书的解放军,还有很多在河里和雪山上的裸男裸女,涉猎很广,都是比较人性化的,如《爱与伤害》系列、《革命者》系列、《火炬》系列、《嚎叫》系列等。此后的一段时期,马鱼将集中精力,专注于远征军系列的创作。为此,他买了很多历史纪录片,很多相关的图书,以致整个人都陷进了六七十年前那段血与火的抗战史。
3
马鱼的生活里,离不开白酒,离不开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