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是一项技术活,要点是既不能跟得太紧,从而被目标发现,也不能跟得太远,容易因突然的变故导致跟丢。
很明显,对于跟踪的把控需要经验,而经验来自经历。我和映对此都不在行,只能笨拙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即便如此,囚车依旧快速地融入茫茫夜色,兴许是衙役过于兴奋,急速的赶路带来剧烈的颠簸,囚车里的疫民大多醒了,他们在小声议论,因为此前从不曾赶过夜路。
囚车的疫民清醒和马匹的速度,导致我和映以赤脚在黑夜中难以追赶,好在从客栈离开时,我向老板要了一张渭水的地图,地图简陋,所标注的地点很少,但是茶仙庙还是在上面的,或者说,是一个叫茶仙峰的地方。
我和映最终找到了茶仙峰,茶仙峰有一条上山的路,我蹲下检查泥土,果然有两道清晰的车辙,错不了。
我们悄悄上山,发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院子里停着囚车。
院子里有一间并不大的庙屋,挂着茶仙庙的匾额,屋子本身不大,匾额更小,看得出,这里是少有香火的。如果选择这里交易,也算是安全。
隐隐有烛光从屋内射出来,我和映躲在院外小心观察,由于中间隔着囚车,囚车里都是疫民也在看向屋子,我和映的两双眼睛倒是很难被发现了。
“渭水的货到了。”衙役下了囚车后说道,他声音显得过于兴奋。
“不对劲啊,这不是小贾的声音。”屋内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刺耳。
衙役回答道:“小贾家中有变故,不能来送货了,以后都是我和桥婆您交接。”
门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盘头插着一朵茶花,看上去老迈却又不住拐杖,行动利索的老妇人。
老妇人似乎左眼有问题,只睁开了右眼,说道:“别想蒙我桥婆,我的孩子它嗅到了血迹的味道,就在你的身上。”
衙役愣了一下,说道:“不敢蒙您,小贾确实有事。”
桥婆盯着衙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管事小贾还是小甄,人可以是假的,但货一定要真。你明白我的意思。”
衙役说道:“您亲自验验吧。”
桥婆说道:“验货。”
话毕,从屋内走出两个黑衣人,包裹得严实,只见他们将囚车的锁打开,从里面拽出一个年轻的妇人。
“你们干什么?不是说送我们去临城的医馆一起治疗么?这是哪里?”年轻妇人说道。
两个黑衣人二话没说,将年轻妇人拖进了屋内,过程中年轻妇人一直喊着“不要”“放开我”。
进了屋内她便很快没了动静,有一个黑衣人从屋内走出来,端着一只碗,递给了桥婆。
桥婆颤抖地将碗接过,干枯的手指伸进碗里,搅啊搅的,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兴奋和癫狂。她将手指拔出,放进嘴里舔了舔,颤抖道:“嗯,货还不错。”
衙役恭敬道:“应该的,应该的。”
桥婆接着说道:“换了人,酬劳就要先减半,我也是要担风险的,小贾明白吧。”
衙役说道:“我不姓贾。”
桥婆说道:“我老了,记性不好,你不能姓一回贾么?”
衙役说道:“那小的就姓贾了。只是小的并不想要银子。”
桥婆将碗递给黑衣人,黑衣人端了下去。
桥婆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衙役惶恐道:“小的,想要见公子。”
桥婆笑道:“就凭你也想见公子,怕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啊。”
衙役说道:“只要让小的见公子,为公子服务,今后的货便要多少有多少。”
桥婆问道:“你哪来的自信?”
衙役说道:“其实小人是渭水的牢头,这整个大牢都归我管。现在疫情严重,上面为了控制扩散,已经将明确染病的疫民都移交给地方自行处理了。可是又哪有那么多的药材和大夫给他们看病,真正看得起病的,是不会让官家知道自己染病的。那我们想要这些病人,多病死一些,还不是轻而易举,您说呢?”
桥婆淡然道:“这套说辞,你准备很久了吧。”
衙役说道:“哪里,小人也是想为自己谋划谋划啊,望您成全。”
桥婆说道:“不错,公子是有圣巡的计划,最近几日便会到渭水,可即便是我,也只能例行见一次,说不说得上话,就难说了。”
衙役说道:“明日,我再运三车疫民过来,这三车,就算是孝敬您的吧。”
桥婆喜道:“当真?”
衙役说道:“自然是真的,他们现在就随您处置。”
桥婆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疫民,笑了起来,声音像是阴间的鬼魂,对于车里的人,无疑是索命的无常。
囚车里的疫民们瑟瑟发抖,他们虽知瘟疫骇人,却没想到,自己可能不是死于瘟疫。
作为一个货物,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被怎样的交易。
“那个老妖婆的碗里,是血么?”映颤抖着问我,声音微弱。
我轻轻点头:“是吧,不知道她有什么古怪的妖法。”
衙役将所有囚笼打开,有两三个壮汉似乎憋了很久,看准机会,猛地挣脱手里的绳子,可能他们早就互相帮忙解开了,而后头也不回的向两旁的夜色中跑去。
桥婆无奈地说道:“越挣扎,不是越找罪受么?”
桥婆抬了抬手,从屋内窜出一道黑影,飞速地跑入黑夜,只听到砰砰两声,便是啊啊地哀嚎,有一人的骨头应该是被踩断了,然后是撕咬声,像是恶狗在撕咬着猎物。
很快,刚刚跑出去的人都发出了同样的叫声,在场的每一个人听了都是剧烈得颤抖,尤其是疫民们,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决定的命运。
“小人虽然可以提供这些疫民,但是您也知道的,人死认尸,哪怕对不上也罢,总要有个尸首。这是之前就讲好的。”衙役说道。
“看来你也不是像你说的,渭水的大牢都听你的嘛。”桥婆说道。
衙役恭敬道:“有些规矩,还是要顾及一些。”
桥婆吩咐道:“都抬上来吧。”
从屋子里出来了好几个黑衣人,每一个都拖着一具尸体,他们将尸体排列好,一具具地丢回囚车里。
“你点一点,够不够。”桥婆说道。
衙役走上前查着尸体,边查边说:“书目倒是没问题,只是比之前还要不堪一些。”
从囚车里走下来的疫民,看到丢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如同干尸一般,身体缩成了一根根枯藤,有很多还只剩半个脑子或者缺少四肢,或者剩下一半的身体,有些女人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
桥婆说道:“孩子忍不住吃了一些,就老烦你拼一拼了,总能拼出几具全身的。小贾,没有问题吧?”
衙役战战兢兢道:“没,没问题。”
我隐约看到,藏在疫民中的囚徒,眼神在屋内投射的烛光映照下,显得狰狞而凶狠,好像是猎人看着进食的饿狼。
只是尽管如此厌恶,但囚徒还是隐忍住了,没有暴起,我能看得出他在强忍着,脖子上的青筋已经鼓起。
等了好一会儿,衙役将尸首清点完毕,说道:“十六具,正好对应着十六只货。”
桥婆看了一眼啼哭的疫民们,说道:“不行,像这种小崽子,是不能算一整只的。”
桥婆指着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女孩说道。
衙役解释道:“她只是看上去小,实际上已经有十六岁了,你说是不是啊?”
衙役凶狠地抽了那女孩一下,女孩缩着身体,只是哭。
“问你话呢?”衙役又抽了女孩一下。
桥婆说道:“记得下次多带着壮汉来就好。”
“小的一定记住。”衙役说道。
这时,从黑暗中走出一只巨大的黑影,匍匐在桥婆的脚边。
“没有吃够么?真是贪吃。”桥婆说完,走到指地上哭的那个小女孩面前,笑着说:“小崽子,你娘呢?”
小女孩呜咽着说:“娘病死了。”
桥婆笑道:“那,想不想见到娘呢?”
“想。”
说完,桥婆狂笑着站起来,背过身,她身旁的黑影猛地扑向小女孩。
小女孩天真地看着桥婆,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