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重来,你愿意做一条鱼么?”
父亲问我的问题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想要找到他满意的答案再说出来,但是我又从他神秘的微笑里猜不出什么。
我依旧只能看到一个蓄着胡子的嘴唇,他有圆圆的下巴,说起话来从不焦急。
我和父亲站在一处断崖式的瀑布底端,看着眼前成百上千的鱼儿从顶部冲出来,然后落进底部的水潭,再顺着水流一路向下。
“他们会死么?”我问,也许哗哗的不只是蝉叫,还有湍急的水流声,我家的附近有一条瀑布么?
“也可能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如果撞到岩石就一定会死。”父亲说。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跳下来呢?”我问。
“下游水暖,更适合产卵吧。”父亲说道。
“但是自己都死掉,产卵也就没有意义了吧。”我说。
“只有人才做,也只做有意义的事。也许鱼产卵本身对鱼没有意义,但是对天道有意义。”父亲说。
“天道的意义是什么?是让鱼死么?”我问,“那就不要听天道的好了。”
“哈哈哈,你这么想也不差呀。我曾经也这么想过,天道之下,不过是逼着所有人去死而已,那些打着天道旗号,实际上带来无穷尽的战争的人又算什么呢?”父亲说。
“可你知道么?”父亲牵着我的手向前靠近,从漂浮的水面上捞出一条撞死的鱼。“其实天道从没有逼任何生命去死,它是在维持一个整体的活。”
“整体的活?”我问。
“天道为了让更多的鱼活下去,告诉了他下游更容易活下去,于是每一条鱼都知道下游更容易活下去,他们努力去往那里。”父亲说。
“这里的他是什么?”我说。
“就是鱼,既不是这一条,也不是那一条,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第一条。”父亲说。
“听上去真像一个无解的难题。”我说。
“本来就是无解的难题,天道之玄妙,就是无解的。”父亲说。
“但战争本身一定不是这样。”我说。
“战争本身并不好,但是战争又不过是人寻找天道平衡的手段,又或者,大多数活下去的手段。”父亲说。
“就像必须要跳过瀑布一样?”我说。
“是呀,总是要跳过去的。”父亲说。
我看着父亲手里的小鱼,说:“我不要做这样的傻事。”
父亲说:“你觉得鱼真的傻么?他们已经掌握了坠落的本领,随着水流摆动,摇晃着减少冲击,如果没有岩石,他们都是可以活下来的。”
“甚至有岩石也可以。”父亲说道,用手摸了摸鱼的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鱼竟然又甩起了尾巴。
“他活了?”我惊讶道。
“他从来也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而已。”父亲说道,将鱼小心地放进水里,鱼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真高兴一直都有你在,可是我要走了。”我松开父亲的手,“谁让我才是那条鱼呢?”
父亲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果然危险会激发野兽的嗅觉,我的头脑从没如此的快速思考过,以至于时间都慢下来了,我抚摸着水流,我想是我下坠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他们竟然像静止了一样,甚至还在倒退。
我的视力从没如此清晰,我看见藏匿在水流里的鱼的鳍和尾巴,看到瀑底的岩石和沙砾,它们在紫色的浪潮里翻滚。
是时候想想办法了。
我闭上眼睛回忆,一张张脸一字排开,我寻找着他们之间的联系。
父亲:你觉得鱼真的傻么?他们已经掌握了坠落的本领,随着水流摆动,摇晃着减少冲击,如果没有岩石,他们都是可以活下来的。
连小楼:他向我们跑来,每一脚落下,都有一块冰块出现在空中,等他踩下下一脚时,上一脚的冰块又化为水落进了沙堆消失不见,他的速度很快,等我数到二十三颗冰块时,他已经赶到我们面前了。
裴秋颜:水鸟,就是水做的鸟,控制一块水不断地在空中聚散移动,比形成一块块独立的冰块难多了
曹师道:右手一招,桃树上无数的花瓣飞来,在空中交织形成了一张网,只见泓的剑尖飞出无数只鸟雀如同壁画里火红的朱雀,不断地向曹师道袭来,它们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冲击着桃花网,桃花网刚开一个口子,又被另一个花瓣补上,周而复始,没有一只鸟雀破网而出。
最后还有我,我对我自己说:“又有麻烦了,真是难过,你不能总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还记得在神阁么?转动月轮的时候,记住之间的感觉,你可以再试一次。”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呢?
如果说,凝聚文字,是通过月华凝于指尖又散发无数的线,牵引线拉动文字旋转,可水是流动的啊,我又该如何让它聚集起来?
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会是什么呢?快想起来。
水,我最近一次见到的水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和八斤师兄在插指菜市。
插指菜市?对,插指菜市。
我想到了,如果这样一定可以。
我开始尝试,将月华聚于指尖,然后分散出无数根线,这些线不去拉扯任何东西,而是并排凭空缠绕着一根我想象出来的圆木上,一圈又一圈,随着缠绕的越来越长,这条由线组成的管道也越来越长,我小心地编排它的方向,高低起伏,有峰有谷。
快到瀑底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摇着身子扎进与我平行流下的瀑布水流里,然后将线做的管道接过来。
“就是现在。”
我周身的水流裹挟着我,从直落的无数水流的抽身出来,进入了管道中,这条管道如此曲折,我像一只鱼在一条弯弯曲曲上上下下的管道里折腾,直落的冲击在这条管道里被一个个流线的滑落所中和。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晕,不过还是挺过来了。
兴许是我能够调用的月华太少导致管道太短,最后我还是随着水流落进了潭里,样子不会比从瀑布飞出的鱼好看多少。
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我游上了岸。
师父已经等在了岸边,他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是你想好的么?”师父问。
“咳咳,没,如果我想好了反而不敢试了。”我咳嗽着说,还是有几口水呛了进来。
“如果你因为莽撞而出事,我是绝对不会救你的。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性命的人,死不足惜。”师父说道。
他的脸色很难看,我感觉自己希望渺茫。
“你可知道为何我们术师要戴着漆甲?”师父问道。
“是能够更好地和月沟通?也是一种身份象征?”我说。
“都不是。”师父说,“全界对于术师来说是外来者,术师的根在半界。半界是不能全天使用术的,而术师又力量强大,如果你不佩戴漆甲,那么谁都知道你可以在什么时候使用术,另外你不能使用的时候又会怎样?”师父问道。
“会被除掉,没有人能容忍危险存在。”我说。
“没错,所以术师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就是,决不能在没有佩戴漆甲的时候,在非术师面前使用术。或者说,不能让非术师看到你的脸。”师父说道。
“这就是杨震要杀我的原因么?难怪。”我心里想到。
“归根到底,规矩是为了保护术师的性命,性命是最重要的,你明不明白。”师父说道。
“弟子知错了。”我说。
“你虽然侥幸过了关,却用的不是本门的术,体宗的弟子必须用体宗的术才行。”师父说。
“可我不会任何术啊。”我说。
“这不是借口。”师父说道。
“是,师父。”我说。
“记住师父说的话,下不为例。”师父说道。
“那我算通过了么?”我问。
“如果你使用的术并不是任何人所授,那么就是自创的了,归入体宗流派也不是不可以,它有名字么?”师父问。
“没有名字,不如师父起一个吧。”我说。
“嗯,引瀑布水流凝成水道,不如叫飞水凝瀑,你可满意?”师父说。
“满意满意。”我说道,“弟子谢师傅。”
“阿嚏,水有点冷。”我笑道,摸了摸鼻涕。
“体宗的人感染风寒,会被整个月部笑话的。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就来紫龙涎找我。”师父说道。
“谢师父。”我说。
回来后我在房间里躺了两天,期间八斤师兄做了一锅药膳吃得我苦不堪言,但吃了以后的第二天我便彻底康复了,开始跟着师父开始真正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