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一串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带着阿井在黑暗中进行着一场逃亡。
刚刚下过雨,山路湿滑,四周树木高大,月光很难透下来,我们大口地喘着气,这是我们从不曾走过的地方,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
“要去哪里呢?”阿井问我。
“先逃出去再说吧,不要被抓到就好。”我说。
“谁在抓我们啊?”阿井说道。
“不知道,我背你吧,这样还能快一点。”我说。
我蹲下来扭头看阿井,发现阿井的眼睛留下来一行行血水,阿井睁着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由于看不见而毫无神采,像一张蛛网,一个黑色的中心辐射着一条条血色的线。
“阿井,你的眼睛流血了。”我说。
“啊,我没有感觉啊,有没有吓到你,我,我闭起来。”阿井慌乱了甚至带着哭腔。
我们逃出来没有带任何止血的东西,我只能扯下一条袖子帮阿井把眼睛绑住,对她说:“快,上来,我背你,我们时间不多了。”
阿井爬上我的背,我身体并不强壮,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瘦弱,但是力气却极大,一下就起了身,继续向前跑。
“我重么?早知道晚饭就不吃了。”阿井说道,她摸索到我的太阳穴,用手掌蹭着我流出的汗。
“不重,不要发出声音,就快逃出去了。”我说。
我一直向前跑,或者说沿着我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可走的路线一直向前走,整片森林都在黑暗中扭曲了,分成了一块块深黑和浅黑的区域,可走的路好像一条细线分割着它们。
我好像一只扯着线团的猫,又像一路舔着地上淌着蜂蜜的狗熊,也不分东南西北地向前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一处洞穴,周围是一片片彩色的岩壁,流动着,我能够听到远处还是有人的声音,但是越来越远了。
“我们安全了么?”阿井说。
“嗯,暂时吧,不过还是不能出去。”我说。
“我们现在在哪里啊?我感觉周围一点风声都没有,还没有虫子的叫声。”阿井说。
我看了看周围,说:“好像是一处洞穴,周围都是彩色的岩壁,很奇怪。外面是黑天,里面却充满光亮。”
阿井用手摸了摸地上,说:“这里很干燥。”
我说:“而且很圆滑,顶部没有任何突起的石头,不像洞穴,倒像是...”
“竹筒!”
“竹筒!”
我和阿井齐声说道,没错太像一个光滑内壁的竹筒了。
“要继续向前走么?”阿井问,她尝试着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只能向前走了。”我说,“只是。”
“只是什么?”阿井说。
“只是前面也许很危险,也许很深也走不出去,也许还会迷失在里面。”我说。
“嘻嘻。”阿井笑了。
“你笑什么?”我问。
“还有比被抓回去更可怕的事么?如果能够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向前走。”阿井说完,自己向前走着。
我跟在后面,这个时候我一定在想什么,想到的一定和来抓我的人和之前的事有莫大关系,但我并不清楚。
如果说有谁清楚“我”在想什么,那一定是只有我自己,但是很明显,我不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在浓雾中看到的景象。
在数到第一百级台阶时,我睁开了眼睛,发现周围的浓雾里有着我刚才看到的片段。它是一段一段的,我向前走一段,就会出现一段。而我身后的片段就会消失。
当我走到第二百级时,我看到阿井的眼睛在流血。
当我走到第三百级时,我看到我背着阿井进入了一处洞穴。
当我走到第四百级时,我看到我和阿井向洞穴深处走去。
当我走到第五百级时,所有画面都消失了。
我站在五百级的台阶上,呆呆地站在那里,内心深处经历着无限的挣扎后,我向后退了一级,又退了一级,退了也不知道到多少级。
我气喘吁吁地盯着浓雾中,浓雾里却什么也没有。
我向浓雾中喊道:“你能听见么?什么人,或者天道,都行,能够决定这里的人。”
“我选择放弃,能够重来一次么?”
等了好久,我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没想来浓雾中真的传来了声音:“可以放弃,但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天门道一个生只能走一次。”
之后再没有声音了。
我回望身后的浓雾,那些画面好像不曾出现。如果说在月照林里想起的记忆是关于我是谁的,那么刚刚的片段就是揭示我从哪里来。我想我应该还有机会去再次寻找到它们,从接触术师们开始,我的记忆就如同被惊扰的冬眠生物,时不时地会活动一下。
又要重新开始了。
我调整好状态,重新开始从一级向上攀登。这一路再也没有任何的片段,我也没有再抬头。
超过五百级的时候,台阶发生了变化,一颗巨石从最上层的台阶滚下,我笑了笑没有在意继续向上走,它从我身上碾过化为了一阵烟雾。
六百级,数百独眼独角黑绿色的妖怪奔袭而来,它们围着我转,叫嚷着,我只觉得聒噪。
七百级,黑风。
八百级,烈火。
九百级,洪水。
纷纷而过,我看着这些幻像,可能他是为那些心存恐惧的人准备的,而我早就成为了站在沙盘外的人,心里只想到达终点。
九百九十六。
前方的台阶再不延伸,也就是说只剩下四级台阶就走完了天门道。
我早就没了力气,依靠着意志在强撑着向前走。
九九七。
九九八。
九九九。
一千。
当我最终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浓雾散去,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门,石门敞开着,我走了进去,发现里面的世界早已寒冬。
这是一处小院,院子种满了桃树,桃树的枝头顶着一层积雪,神奇的是桃树被不是干枯的样子,枝头开满了桃花,一朵朵闪着粉白的光彩。
我一直向前走,前方是一座亭子,亭子里坐着两个人,他们背对着我看向更前方。
更前方有什么呢?
我看到一只只红鹤在空中飞舞,他们是红色的羽毛,头顶却是白色的,仿佛顶着一层雪花。他们似乎刚刚舞毕,发出一阵阵鸣叫,好像仙人出现的鸣鼓。
有一只红鹤落在了亭角,它站在那里看着我,我也看着它,我觉得好像一个人在审视着我的身体,和身体里的生命底层。
良久,红鹤慢慢飞进亭中,飞进了亭里左边一人的衣服里,印在了他的背上,他背上由雪白变为出现了一条红鹤。
我再看亭中两人,左边的人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衫,后背绣着栩栩如生的红鹤,头发由一根树枝横穿过发髻,右边的人藏在长袍中,装束倒是和之前裴秋颜等人装束相似,只是他的服装也是白色的,而裴秋颜等人是青黑色。他背着一把灰色的长剑,这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我想它是锋利的,因为它剑锋周围的景色扭曲得已经无法辨认了。
“这就是鹤雪亭的九霄鹤舞么?”右边的人说道。
“见笑了。”左边的人说道。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右边的人说道,“曹兄,你等的小朋友来了。”
“哦?”
左边的人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他没有戴面具,这是我的第一印象,现在的我都会先想着这个人是否带着面具,戴着面具就是圣师。
他眉目清秀,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脸色倒是惨败,如同一个文弱的书生。不知道大雪天他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少。
右边的人也转过身来,他戴着面具,是茭白色的,和之前见过的圣师不一样。
“看来天门道没有困住你。”左边的人说道。
“我不能再走一次么?”我说。
“有意思,你为什么要再走一次?”左边的人问道。
“因为错过了很多。”我说。
“你是说前五百级么?嗯,每个人看到的景象不同,有的人很珍惜,有的人很嫌弃,有的人不愿意离开,有的人恨不得永不再见。它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每个人对待自己过去的方式不同。”左边的人说。
“都是真实发生的么?”我问。
“当然,天门道前半段是前尘,后半段是后事。看过前尘,方能看破后事。”左边的人说道。
“我叫曹师道,你,听过我么?”左边的人说道。
我注意到他说出他名字的时候,天上的飞鹤停了,雪,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