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易掌柜的茶杯添了水,易掌柜握着茶杯的手在抖,他已经是古稀之年,却依旧紧张忐忑,好像是想起了一些让人激动的事情。
映见状说道:“老掌柜,他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理他。”
易掌柜问道:“这件事对你们找回练声有帮助么?”
我说道:“我不能确定,因为您知道,找到他是一回事,找回是另一回事。如果他真的是被谁劫走的,那么定然不是毫无缘由。当然,您不想说我们也可以自己查,但是耽误的时间是不值得的。”
易掌柜说道:“不,我只是担心自己会说太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说来话长。”
易掌柜想了一下,说道:“我今年七十三岁,妻子已经过世,练声是我的第三个孩子。他有两个哥哥,第一个早夭没有活过五岁,第二个在二十岁的时候入伍一去不回。生下练声之后,我就决定,要他只读书,不从军,留在我身边”
“练声很有天赋,三岁识字,五岁写诗,七岁做赋,十岁的时候,西都有名的大儒姚文骏来易玩轩鉴赏字画,那日我外出不在,旺德在店里帮忙,却始终不能让姚文骏满意。旺德,你还记得吧?”
伙计旺德说道:“哪能忘了呢?当时我才十六岁,姚老先生获得了两幅扬雄的《酒怀》,来店里求鉴赏。当时我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还好少掌柜恰好回来,帮我解围了。”
我问道:“练声才十岁,怎么能知道哪个是《酒怀》?”
伙计旺德眼神放光,回忆道:“少掌柜也不知道,但是他聪慧啊,他说‘小生也不晓得哪个是扬雄的真迹,但《酒怀》是杨雄酒后所书的名篇。我听书扬雄好酒又不胜酒力,写上洋洋洒洒三百多字,笔锋收尾定然是手抖不能完美,不知道有没有帮助呢?’”
映说道:“才十岁么?这小孩真厉害。那姚老先生怎么说的?”
伙计旺德说道:“姚老先生很高兴,说‘另一幅是他的朋友所仿,其实是和他打了个赌而已,看能不能分辨出,若能则将另一幅真迹送给他,否则就以真迹的价格买下另一幅赝品’。之后姚老先生很是喜欢少掌柜,并且将他收入门下。”
我问道:“这个姚文骏是很有名的儒士么?”
映说道:“岂止有名,他生前可是在西都开坛讲学,所有学子都去围观的大儒。曾经辱骂大魏先帝,先帝还表扬了他‘大魏风骨’,不过他不承认自己是大魏的人罢了。”
我说道:“如此说来,练声未来应当是一片光明啊。”
易掌柜说道:“是啊,此后练声接触到的自然是西都的有识之士,后来,受姚文骏的举荐,在弱冠之年,练声入朝为官。”
我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易掌柜说道:“大概六七年了吧。”
我说道:“好,您继续。”
易掌柜接着说:“之后练声被安排到西都府做参事。当时由于要为前线打仗做准备,补充军资,除了四处征兵外,还把很多百姓着急到一起打兵器和箭矢。安排练声去协调,练声却主张留主要百姓正常务农,防止田地荒废,也能够留足余粮后给朝廷补充军粮。但是长官并不认同。由于那时是武将执政,整个西都想要过得舒服的文人,都去巴结他们,所以练声的发声是微弱的,并且不受重视。长官碍于姚文骏的面子,没有罢他的官,而是把他调去看守牢狱。”
我说道:“这些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易掌柜说道:“一些是听练声的朋友说的,一些是听外面的人说的。因为当时练声对武将们的反对很强烈,甚至是当面抗命放一些百姓回家,所以整个西都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我说道:“武将治国,是书生的末日。”
易掌柜道:“其实这时我已经有些后悔了,怕哪天练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了。练声被调去看牢狱也不是坏事,他做的好后来成了主簿,协助判案。”
我说道:“既然如此,怎么后来又辞官不做了呢?”
易掌柜说道:“具体缘由我们也不清楚,练声也不说。只是听说好像是有个什么案子,让他心灰意冷,之后就辞官回家了。”
“练声辞官回家后,就突然迷上了异物,也对那些奇人绝迹倍感兴趣,常常背上行囊,出门就是十天半月。偶尔能够拿回一些小物件,大多是空手而归。一晃就是三年多,这三年也没有给家里增加什么收入,倒是一直从账上支出。当然,支出的不多,也就由他了。”
我点点头,说道:“看来其中具体的原因,二位也不太了解。”
易掌柜说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两位司使了,还望司使能够寻练声回来。”
易掌柜看得出是个寡言刚强的人,但是对我们说话却也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我和映都能听出来,他是真的很担心易练声。
我也只能说道:“我们会尽力。”
送走易掌柜和伙计后,我和映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商量了一下。
我说道:“目前来看,那个黑衣人一定和易练声消失有关系。”
映也说道:“从船上的那个牛头石刻来看,至少他是去过易玩轩的。”
我说道:“有没有可能,易练声就是那个黑衣人?”
映说道:“不会。你记得我说过,我看那个黑衣人像一个人。你知道是谁么?”
我说:“谁?”
映说道:“你还记得在茶仙庙有一个书生么?就是那个一身戾气、有些粗俗,问我们铜牌是不是我们的书生?”
我想起来映说的人是谁了,说道:“知道这个人,但是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
映说道:“我也想不起来了,他是让人一看就忘的样子。”
我说道:“无论怎样是不是一个人,黑衣人和易练声似乎绑在一起了。我们追查易练声的下落,说不定也能够找到黑衣人的消息。”
映说道:“只是除了‘宁文村’三个字,我们没有别的线索了。”
我笑道:“有这三个字还不够么?”
映说道:“那怎么够呢?”
我说道:“只要这个村子确实存在,那么到府衙里找到整个关州的县志,一定有宁文村。”
映哎呦一声,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走,我们现在就动身。”
映着急地向外走,我把她叫住,道:“着什么急,你觉得府衙的人会让我们随便查阅县志么?”
映说道:“不然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能去偷么?啊你......”
映看我一副镇定的样子,说道:“自从来到半界,我一个日部术师,天天在夜里活动,哎。”
我说道:“习惯就好。”
其实去府衙,除了查询宁文村的位置,更让我在意的是易练声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的,他一定在任期内经历了什么。只是可能未必会找到线索。
映说道:“你相信刚刚老掌柜说的话么?”
我问道:“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么?”
映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老掌柜还隐瞒了什么事情。”
我说道:“不会吧,我们已经‘亮明身份’了,他应该不会知道关键线索不告诉我们吧?”
映说道:“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只是不太相信,他会那么敏感,以至于在易练声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便要赶我们走。”
我知道映是在说易掌柜不帮我们看红珠的事。
我说道:“不要多想了,谜题可以被隐藏,也可以被解开。只要易练声能够找到,都会明白的。”
“除非。”
“除非什么?”映说。
“除非,易练声也不明白。”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