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坑边,拉住一只白摩,他甩开我的手义无反顾地跃入王陵中。
我又拉住第二只,同样毫不理我。
我疯狂地阻止他们跳进去,却被一次次推倒在地,当我拉住我附近最后一只白摩的时候,我摇晃着他的身体,说:“不要,不要跳下去。”
我仿佛看到他在流泪,好像一个被抵着踏上战场又毫无选择的战士,他甩开我,我又抱住他的腿,他被我绊倒依旧没有停止,向王陵方向匍匐前进。
直到一点点挣脱我的约束,投入王陵深处的大火,我无力地发现,石王的命令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早已经注定的命运的轨迹,是无法挣脱的。
我不由得想起在越王山的神阁里,我第一次拿起漆甲,获得属于我的字——陆沉,它同样代表着一个无法挣脱的命运,但是我并不知道。
白摩又在投入火中的前一刻,是知道自己命运的么?
可能深处命运中的人或者一切,都不知道自己在怎样的命运之中,当然也不知道结果。
王陵深处的大火越烧越大,像是在熬一锅赤色的粥,而那些投身而入的妖怪,不过是粥中的一粒米而已。
我向远离王陵的方向走,前仆后继的妖怪与我逆流而过,他们大概是被命令所召唤而来的,石之国的偏僻之处的妖怪吧,就像在采集场的那些皮嗅一样。
我想逃离这里,当石王死的刹那,骆家的线索就断了,就留给净衣来处理吧。
我走得急促,走得义无反顾,却又表情凝固地掉下泪来,没有任何的变化,就是这么凭空地,走着,就掉下泪来。
一只飞鹂飞过来,落在了我的手上,它嫩黄色的身体显示出动人的生命力,尽管它是石做的,我却看到了它飞翔,这样的石之国,错了么?
是谁说它错了,又是谁让他一错到底呢?
飞鹂并没有停顿多久,而是同样飞进了坑里,我目送着它离开,它正准备将最后一片宝石贴在王棺上,可能是找不到王棺了,于是它就徘徊在这里,直到投火的命令被下达。
我将最后一颗宝石举起,它是墨蓝色的,像一面镜子,火光中折射出淡紫色的光彩,我端详着它,仿佛在它映射出的图像中看到了自己,还有后面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一个人影。
怎么还有人?
那个人站在坑边注视良久,我装作没有看到他一样,继续盯着宝石中的景象,很快,那个人消失不见了,但他的穿着是如此的清楚,兜帽长衫,不会有错!
我立刻转过身重新奔向王陵,可是坑边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我的身后,一片死寂,没有一点人影。
只有愈来愈大的大火,火焰从坑里窜出来,已经超过了坑面。
咚
坑周围的地面无缘无故地震了一下,我被晃地蹲在地上。
咚。
又震了一下。
我看到坑的周围震开了一道裂缝,整个大坑与周围的地面断开了一层,这层缝隙里渗出了一汩汩红色的液体,看起像和血很像,空气中都是血腥的味道。
这些血液漫过缝隙溢出后,坑周围的一圈都被血液漫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环。这种场面似曾相识,我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在飞天阁中,我在齐文风的《齐术论》里看到的纹术,形式极为相似。
随着血环的逐渐加深,坑内的哀嚎声突然变大,我仿佛听到了无数个生命在发出求救,而当我准备冲过去,却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坑中的火光冲天而起,一只长满金色鳞甲的爪子从坑中探出来,一把抓在坑边,而后另一只爪子则毛茸茸的,有一个巨大的爪掌。
随着两只爪子紧扣地面,一只庞然大物从坑中一跃而起,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得地面四分五裂。
我仰视着它。
它大概三丈高,有一条蛇的身体,前胸是浅黄色的软皮,脖子上是龙的头,头上的角很短,但是很粗壮,耳朵是猪耳朵,忽闪忽闪,鼻子也是猪鼻子。它还有一张蟾蜍的背,背上是一个个灰绿色的斑点,斑点组合成古怪的花纹。
它的右爪是龙的三指,而左爪,是虎的五指,相应的,右爪长着鳞片,而左爪是绒毛。
这只什么都不像又什么都像的怪物,整体呈金黄色,看上去好像是富人建造的金色镇宅兽,只是未免过于凶神恶煞了。
“石,石王?”我试探着问道。
这只什么都不像的庞大怪物,我不知道算不算石王,他的样子可能与壁画中的龙更接近一些,又是金色,便先称它“金龙”吧。
金龙发现了我,他的眼睛是鹰的眼睛,锐利而霸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打的招呼,硕大的头直接伸了过来,张着血盆大口便咬向我。
我立刻再次使出六印摧星,强化自己的身体六识,书上说六印摧星是有严重的副作用,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多想,金龙的速度远比白摩们快得多,他庞大的身躯是柔软的,突破了石之国的国民们石制身体的束缚,瞬间便追上了我。
我在石之国内四处奔跑,而金龙则在后面追赶我。我藏进假山里,它便一口咬断了假山,我穿过回廊,它的头伸进来,爪子一钩便抓倒了回廊。
我们好像是猫抓老鼠一样,我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而金龙则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疲倦。
我不确定它是不是石王,只能尝试唤醒它:“石王,这就是你付出整个石之国的代价,换来的重生么?”
“未免有些可笑吧,你看看这真的是你么?你说金龙,金猪,金虎,金牛才是一切,那些你鄙弃的不能称之为艺术的东西,并不是一个简单地妥协就能学会的?你不适合他们,整个石之国都不适合他们,你是怎么都做不到的?看看你现在丑陋的样子吧。”
我突然停下来,看准离我不远处的火把,用术将火把拉过来,转身透过那块墨蓝色的宝石,对准了金龙。
金龙被瞬间照亮的宝石闪住,顿了一下,我则看好它的角,月华成线拉住,在金龙低头看宝石的最低点,一跃到它的头上。
金龙恼怒有人骑在自己的头上,原地蹦跳要将我甩出去,我则紧紧地抓住它的角,哪怕再上面有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我也没有松手。
金龙跳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我低头看着它的头顶,发现了一块与它金色格格不入的黑色的鳞片,是了,如果说金龙真的是龙的拙劣纺织品,那么就像石王一样,一定会有鳞的缺口,那个最脆弱的地方,它是打败金龙的关键。
我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拿出匕首,因为我此时已经过了六印摧星的状态,跃上金龙的头顶已经用掉了最后的月华。
我高高地举起匕首,一直不动的金龙突然动了,原来它也在等着我出手,巨大的颠簸再次出现,一只手抓着龙角的我根本没有办法保持住身形,我被重重地甩了出去,更糟糕的是,方向是王陵的方向。
在即将掉入坑中的前一刻,我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入土里,坑边的土并不坚硬,我的匕首在土里一路下滑,我也一路下落,而身下是即将吞噬我的火海。
正在这时,那只投入坑中的飞鹂,竟然从下面飞了上来,它在我的身边飞过,又飞回来,它看着我,我万万没有想到,它竟然没有跟着投入火中,而是活了下来。
它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光彩,也许是我的错觉,那是好奇,就像是一个出生的婴儿第一次面对世界,它一定想知道,眼前的是什么?
飞鹂的出现莫名地让我再燃斗志,我也绝不能死在这里,大火吞噬掉的一切,都要有个说法。
为了重塑石之国所牺牲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