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
石王叫住了我,就像一只剧毒的五步蛇,在身后盯着你,随时会一口咬下去。
我转过身,恭敬道:“我是小地方出身,从没见过这样壮阔的王国,也从来没有机会亲历迎接新王,让我做一些事吧,我想留下来亲自看一看。”
我本想偷偷溜到王棺那里,撬开它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但明显石王的警惕性太强,我不得不另寻出路。
石王喜道:“好,你是见证我石之国重生的第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道:“王叫我阿七就好。”
石王问道:“在石之国里,你想做什么?”
我说道:“不如王派我做工程的督工吧,我一定认真完成。”
石王拒绝道:“不行,建陵如此重要的事,你不能插手。”
我正要再给出建议,石王便说道:“这样吧,你去采集场做督工吧,也算为建陵出力了。”
说完,石王招手间,一只额头淡灰色的飞鹂飞来,石王命它带我去采集场。
采集场在离王陵所在的坑较远的地方,我看周围的旧墙和杂草,料想这里应该是之前骆府下人居住的地方。
事实证明所料不差,这里是曾经的骆府仓房,很多旧物丢在里面,或者说,丢在一处废墟里。
石之国里是没有真正完好的建筑的,所谓的采集场,不过是一片什么都有的废墟,一只只皮嗅通过鼻子寻找一些可用的金银铜器,找出来叼到篮子里,然后被运走供修建王陵和装饰王棺用。
皮嗅就是一种鼻子又长又大,耳朵短小的瞎眼野犬,它们看不见,鼻子却灵得很,擅长寻找金属矿藏,又是传说中的妖怪。
飞鹂将我带到这里后便没有管我,其实皮嗅们能够自己有序地工作,而我这个督工,也不过是找个借口,寻找突破口的一些蛛丝马迹罢了。
采集场里只有皮嗅闻东西的夯吃夯吃的声音,我无法打断他们,也无法跟他们说话,想要从他们的口中获得什么信息太难了。
我只能观察起皮嗅的工作来,算是没有办法时的无聊消解。皮嗅实际上会一头扎进废墟中,然后叮叮咣咣地一顿猛钻,像是挖地道一样深入到很深的地方,将堆积成小山的废品山凿穿,而后又叮叮当当地叼着东西出来。
皮嗅叼的东西也五花八门,有女人的头钗,马蹄铁,镰刀和铁锹,甚至连木箱子的它也会叼出来,然后将木箱子的提手咬断,丢进篮子里去。
我看着被拱到我的脚边、完成了它的“使命”的木箱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这些皮嗅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破坏机器,他们盯着一点被下了的死命令,却做得是完全得不偿失的事情。
我顺势坐在木箱子上休息,却被木箱子里露出来的竹片所吸引,我将箱子放平打开,里面是一箱子的竹简。它们大多已经散落,每个竹片间的线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甚至不太能够读出上面的完整内容。
借着月光,我看了几只竹简,开头都是“给路恪生”,而落款,竟然是骆闻楼。
“难道是骆闻楼曾经写给别人的信?”
我带着疑问读了起来。
“......二师兄,最近你的作品越来越像师父的作品了,我听说师父对五师兄说对你很失望,其实我也很失望,曾经的你是我们六人里最出色的,怎么会变成这样?还记得去年你说,终于可以跨过师父这座大山了,你偷偷地说想要超过师父,当时其他师兄都觉得你在吹牛,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我也想鼓励你,就像你鼓励我一样......”
这是骆闻楼写给二师兄的信?那这个叫路恪生的人,一定就是骆闻城说的,早亡的二师兄了。看来这些信有些年头了。
我换了一只竹简。
“......你在骗我的吧,说什么呢,我不许你这样污蔑师父。你说师父留给你的考核作品,你在品器轩见到了,掌柜说是师父的作品?师父的技艺那么高,怎么可能会被认错,一定是掌柜打着师父的旗号招摇撞骗,我一定抓住他......”
我又换了一只。
“不,不是的,师兄,怎么会这样?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会相信,我亲眼见到师父将你的作品卖给一个老顾客,那个老顾客根本没有看出来。我,我该忘了么?我不知道,师兄。”
下一只。
“师兄,这就是你一直练习到无风格的原因么?师父教导你技艺,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做出最像他风格的作品么?可是,为什么不是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呢?为什么选中你呢?我想不明白。”
下一只。
“今天我听到师父和师娘的谈话,师娘说最近你都不怎么说话了,是不是应该换一个人。师父说,培养徒弟这么辛苦,好不容易有一个技艺接近我的人,当然要让他辛苦一些,放心,合适的时候,我会放他走的。我不要学了,我们都不要学了,不要了......”
到这里之后,剩下的竹简似乎就不是书信了,而是骆闻楼自己的记录,零零碎碎,时间跨度也很大。
“师兄走了,他和我说卧病的这半个月,是他最放松的半个月,他藏了半根烧火棒,躺在床上的半个月,他画在了手帕上,画得是一只龙,他画的真好,比我好多了。果然,师兄是因为比我们画得好得多,才被选中的么?”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不喜欢我的作品?就因为不是那些骑在高头大马的人所喜欢的么?他们不懂,不懂我,更不懂什么是好的作品。我有点想你了师兄。”
“我几位师兄随师父去刘将军府上做景观了,刘府的后花园真大,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里长满了荷花。师父要我们几个说说做什么好,不知道谁说的水龙,也不知道谁说的金蟾,总之就是他们两个人。我和师父说,不如做一个鲛人吧,两边没有树影,月夜晚可以完整地落进水池里,最适合做鲛人了。师父没有听见,只给刘将军推荐了水龙和金蟾。那叫我去做什么呢?”
“两位师兄都出师了,他们走之前劝我想开一点,模仿个名家就好了,我的笑一定让他们走得很放心,我本来应该是不开心的,但是送他们出城后,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挺理解我的。”
“师兄,可能只有你才能让我叫你师兄吧。你要我坚持自己,我做到了,但是坚持自己又能怎么样呢?我终究是不被接受的。每个人,每张脸,每个低俗的品味,都在趋同,我该怎么办?这个世界,在瓦解了么?还是我在瓦解了?我等不及了。”
“我的作品活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它是活的,那个人没有骗我。所以,只要它是活的,那么那些自我欺骗,我的作品不好的人,是不是就可以闭上嘴巴了呢?我真期待看到这一天了。”
“瞧瞧我在库房里发现了什么,一个充满灰尘的匾额,师兄们出师的时候,师父会送给他们一块匾额怪哉他们的工坊上面。我的石刻是最好的了,这块‘石之国’的匾,是不是给我的呢?我也能有自己的工坊么?”
“当世界开始瓦解了,不要去阻止它,而是去着手重建。师兄,我在做了。”
这是最后一只竹简的内容,它是没有写完的记录,也许这天之后,骆闻楼就告别了过去的自己,选择了谁也想不到的路。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很久,皮嗅停在了一旁不再工作,没再见到来接篮子的红鳌。
难道王陵建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