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认认真真的梳洗一番,找出最好的一件衣裳,丽殊也跟着我起的很早,看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好像要把我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留作以后慢慢回忆。
一切收拾妥当,丽姝挥手把我招到跟前,“来——钗上这个。”丽姝把一支玉簪别在我的在双垂髻间,“撑撑门面,别叫别人看扁了。”
我摸着玉簪光滑水润,想必是值些银两的,不曾想丽殊还有这样值钱的宝贝,对自己的这个女儿也当真是十分看重的,又听丽姝强忍泪花说道:“大户人家人多事杂,学得机灵一些,遇到为难的人为难的事就看看这只簪子,就当是娘在陪着你,若是有事要用银两,把簪子当掉也无妨,身外之物若能护你周全,也是造化。”
我见丽殊眼睛通红,想来昨夜一晚也没睡好,此刻又动了情,我也有些不忍,安慰道:“别说的这样难过,都说傅府门槛高,或许人家还瞧不上我呢。”
武婆从门口进来,“我说你们娘俩,萱儿是去大户人家做事,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包袱都收拾妥当了吗,驴车到了,傅府远,别耽误了时辰!”
我跟丽殊道别,她的眼里擎着泪,摆了摆手又挤出一抹苦笑,“去吧……去吧……”
临走,武婆又嘱咐我一句,“记住武婆这些日子跟你说得话,出身改变不了,但是命运在你自己手里,女人这一辈子要为自己争!”
我坐着驴车吃了一路的土,好在比我徒步要轻省得多,心里还在琢磨着武婆的话,思来想去,若真能留在傅府,总归是能见些世面的,命运如何多思无益,现在的打算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因出发的早,到傅府的时候正是朝阳满照,今天的天气极好,晴空万里,一丝云也无。傅府门前光滑的石板路被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倒是驴车一路风尘,翻飞的蹄子沾水成泥,在尘土飞扬中打了两声响鼻。我与驴车挥别,提着包袱站在长队之后,门前的队伍很长,都是清一水的年轻小丫头,前头有两个小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听先头进去的人出来说,偏房里有几个嬷嬷,人一进去就被她们盯着瞧,还叫你蹦蹦跳跳的做几个动作,屋最里头还有个嬷嬷等着,进去了就叫你把裤子脱了。”
“脱裤子干嘛?”另一个问。
“说是验身,傅府只要清清白白的丫头,破了身的,即便你干活再麻利都不要呢。”
“不就是招丫鬟么,又不是选媳妇,用得着这样么?”
“怎么,还没入府,就想着给人家当媳妇了,你看上傅家哪个爷了,快说……”
另一个小脸通红“哎呀……别闹了,我家里穷,出来能省一人的口娘,再者,傅府给的工钱高,我还能攒银子留着给我弟娶媳妇,别的可没想……”
小丫头们议论着,各有各的打算,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走的走留的留。等我从偏房出来,大致明白了嬷嬷们的检查标准,健康,无味,智力正常的处子。庭院抄手回廊前面已支好一张桌案,桌案后面坐着傅府的二管家,正是昨日在香樟树旁见到的那位。二管家高颧骨高鼻梁,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眼睛透着熟谙世事的安稳城府。
丫头们一个个到他面前去报出身,他抬眼一扫,又低头去看手里的花名簿,举牌子和不举牌子代表丫头们的去留。轮到我时,二管家显然认出了我,看完花名簿,抬头说了句:“祖上都是白丁?”
我听出来他的顾虑,忙答道:“我娘常给贵人做活,二管家放心,贵人的规矩习俗我都懂。”
二管家听完淡淡一笑,“说话倒是机灵,去吧。”
我道谢,在廊下的桌案前签字画押,与傅府签了十年的卖身契约,冗长的契约我没有细看,跟所有已被选上的婢女一起等选聘流程结束。
待女婢人选全部落定,二管家站在人前叮嘱,“刚才的契约诸位也都看了,已经签字画押代表这三年你们就是傅府的人了,傅府选人一向慎重,最忌讳的就是不守成规的人,既然你们已是傅府的人,就要遵守府规,尽心伺候主子,此次共选入十五人入府,老夫人房里三人,大奶奶房里两人……四爷房里两人,分别是陆萱儿和红秀……“
所有人员分配完毕,二管家又抬眼看了一眼大家:“别的我不多说,只是提醒诸位,契约白纸黑字的几条你们务必遵守,契约期内不得违背府上规矩,不得私逃,不得与人私通,否则你们赎身的银子可不是这个数。”他举起身旁漆木盒子里的一锭银子晃了晃,银光闪闪,直晃人的眼眶。又听二管家吩咐小厮,“去吧,每人一锭发下去,算是预付的卖身定金,此外每月还有例银。”被留下的丫头望着亮闪闪银子,脸颊一水是红扑扑的喜色。
我和另一个丫头红秀领完银子由小厮领着穿过几进几出的院子,一路水榭、假山、雕工精致的回廊,繁茂簇拥的花木,这里的一草一树都是精工雕琢,雕栏玉砌,巧夺天工,令人惊叹。来到傅府四少爷平日居住的庭院,小厮送到门口就走了,我俩由一个年纪稍长点的丫鬟带着熟悉环境,她让我俩叫她银铃姐。银铃的声音像铃声一样脆,倒是好听的很,“因四爷还未娶亲,所以咱们要伺候的主子就这一个,四爷院里的丫鬟不多,主事的丫鬟叫彩萍,这后院的事大都她说了算,一会你俩就见到她了。还有个前年来得婢子,叫如愿,算上你俩四爷这里的女婢共是五人,小厮还有两个,平时负责一些跑腿的活儿。”
我不由得惊叹,一个小少爷就要七个人伺候,在傅府还算少得,那些娶了妻的爷要多少人伺候?听说府里的内务都是老夫人主持,是傅老爷傅景的原配妻子白氏,此外傅景还有两个妾室尉氏和颜氏,四位少爷,两位少奶奶。真是一个庞大的家族!
银铃走在我俩前面,边走边自顾自的说着,“在这里多做事少说话,彩萍年纪稍长,伺候四爷的时间最长,有些脾气也是难免,你们新来,活干不好免不了要受些训斥,竖着耳朵听就好,千万别顶嘴,那是在提携你们以后少出错。”
银铃住脚,回身问我俩,“都听清了?”
我和红秀点头说:“听清了。”
“彩萍在账房,你们去吧,报上自己的名讳,说是新来的丫头,她就知道了。”
我和红秀顺着石子路往前走,路上谁都没敢多说一句话,越走越静,及至尽头,果然见一扇房门开着,一个女子坐在账房内算账,算珠声哒哒响,那女子手指的动作麻利自如。
我俩报完家门就在堂下站着,等她算完了账,才抬眼打量我俩,伸了个懒腰在我俩周身绕了几周,最后在我面前站定,目光落在我的玉簪上,我不自在的挠了挠头,顺手把那支玉簪摘了下来,揣进腰带里。
彩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呀,小小年纪还挺有眼色的,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我叫陆萱儿。”
时间冷凝了几秒,我知道她的眼睛犹在我的脸上打量,也不知我身上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又听她说:“把手伸出来。”
我疑惑,猜不出她的目的,只能乖乖把手伸出来,彩萍从身后抽出一把木尺,扬手打在我的手心,我疼得一缩手,彩萍训道:“今日你这样与我说话尚可,下回在主子面前回话要自称奴婢,记住了?”
我心中窝着一口气,可这个彩萍,居然比我高出了大半头,又是主事丫鬟,我是新人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再说刚才那个叫银铃的姑娘不是也说了,训斥你那是在提携你以后少出错。“记住了”我说。
“你呢?”彩萍看向红秀,红秀早已惊出一身汗,白着小脸说:“奴婢也记住了。”
“你俩是新来的,丑话我要说在前面,四爷今年十四岁,正是懵懂的时候,老爷最看重的就是各位少爷的学识、见识、胆识、谋略,四爷这个年纪正是涨学识的时候,你们不可扰了他的心性,把他往坏处带。我只跟你们说一件事,前年新来了一个婢子,跟如愿一波进府的,不知从哪掏弄来一些不该看的书,窝在被子里给四爷讲,结果被颜夫人撞见了,直接绑了送给一个跛子做妻。咱们来这没别的,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去想。”
彩萍嘱咐了一番,让我俩下去自行安置,等晚上四爷回来后再来正殿拜见。
晚上四爷从学堂回来,要先行到正房拜过老夫人,再去跟他的亲娘颜氏那里问安,有时颜氏会留下他吃饭,有时四爷也回自己的院子吃,不管他在哪吃,小厨房的饭菜都是提前备好了的。
今日四爷回来的晚些,八成是在颜氏那里用膳了,不过小厨房还是忙活了一阵,掐着点在四爷进房的半盏茶后,煮好了一盅莲子羹,四碟小菜叫人给端了上来。厨房的人端到门口,彩萍使了个眼色叫红秀和我把莲子羹和小菜端到四爷跟前,离得近了,免不了要抬眼偷看一眼这位爷,清秀的面庞尚留稚气,面冠如玉的脸上端着与生俱来的贵族之气。难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满屋的人都得称他一声爷。
“新来得?”四爷低头饮了一口莲子羹,不知道在问谁。
彩萍忙上前说道:“今儿个府里招选女婢,老夫人疼您,怕身边人少照顾不周,共十五人,给爷安排过来两人。”
四爷冷笑,“疼我?我这院里缺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个哥哥房里的人不比我多,哪项吃穿用度,我和我娘不是最精简的?”
“爷说的是,不过颜夫人也说了,爷现在好生读书,将来得朝廷重用,有了自己的府邸,就不用眼巴巴的看着别人眼色过日子了。”
“不说这些了,想想就烦,三哥呢,三哥回府里了吗?”
“听老夫人院里的丫头说,三爷前儿个升了御前侍卫,在圣人跟前伺候的时候要比从前多,已经两晚没回府了,都歇在了宫里。”
“无趣,三哥还答应陪我射靶子呢,靶子早就绑好了,他却迟迟不来,掌灯,我要去院里射上几箭。”
“四爷,可是您的身子……”彩萍话还未说完,四爷已起身朝屋外走去,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年纪,难掩孩子习性,彩萍赶忙张罗着叫人掌灯,又叫红秀去房里取箭,指着披风叫我取来给四爷披上。
我快跑几步才追上这个大步少年,“夜里寒凉,爷仔细受寒。”四爷闻声伫足,我才得以上前为他披好披风,两厢静默,他垂目在我眉眼间看了一会。
灯笼一盏盏的点亮,院里的光线亮了起来,四爷接过箭羽,拉弓搭塔,箭如银丝嗖嗖射出,只可惜没有一只能够射中靶心。四爷憋了气正欲发怒,却听黑暗中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心不净,靶子怎么可能射中!”
四爷眼中立时来了神采,看向那道黑影,兴奋的叫道:“三哥——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