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房子烧毁了,丽姝躺在武婆家的炕上,对面是那块贞节牌坊的扁子,丽殊脸上犹有碳色黑记,我取来温水为她擦拭脸颊,看着她眼睑微微颤动,对她说:“娘,是我回来了。”
丽殊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犹有红色血丝,咬着干涩的嘴唇对我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犹豫着说道:“娘和邱老爷……“
丽殊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坚忍的嘴角抽了抽,”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妻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娘从没想过去过什么上等人的生活,只是想守着眼前这份清净独活罢了。“
“我听武婆说,火烧得奇怪,娘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故意纵火呢?”
丽殊微微蹙眉,陷入沉思,“昨晚我睡得特别早,我原本觉浅,夜里常醒,昨天却睡得很踏实。”
我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如今房子毁了,娘现在没有去处,会不会是邱老爷为了让您去他的府里,故意烧毁房子?”
丽殊摇摇头,“他虽然为人圆滑,对我倒是实心,不会用这种方法来逼迫我!”
丽殊既然说不是邱老爷干得,他的婆娘又是疯子,也没有一儿半女,那会是谁干得呢?又听丽殊问道:“还是没有你哥哥的消息吗?”
我说:“娘不必担心,哥哥说一年之内,他定会回来!”
丽殊怅然的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我出门去找三爷,见他正对着那片炒焦的断壁残垣,问道:“三爷在看什么呢?”
“房子怕是很难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倒不如把废墟清了,在原地重新盖一处住所。”
眼下丽殊的唯一资产都烧毁了,重新翻盖,哪里来得银子?“那可是需要很多钱的!”我说。
三爷挺着胸膛侧眸看我,“那有何难!”
我知这位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都不会为银子犯愁,可是即便我再卑微,也不能伸手去接他的施舍呀,“我可不会要你的银子!”我倔强的说。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谁说要给你银子了!”我愣了一下,又听他说,“你把这次火灾报到京都府尹,他们自会给一笔安抚金,这些安抚金用来采买建造房屋的材料,至于工人,我听说贺庄村最出瓦工,让村民帮忙盖房,给他们些碎银打赏,乡里乡亲的他们应当也不会博人情面!”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官府还会有这样的好事,给百姓安抚金,我怎么从未听过!”
“你未听过的事情还很多,朝纲律例,惠民之策,用不用我一一给你讲讲!”他说着已经走在了我的前头,虽然犹在斟酌他刚才说得事情,但如果真的可行的话,倒是解决了我当下之急。我见天色已近黄昏,晚霞绯红,想着三爷是中午回府,还未进府门就带我一路疾驰到这里,想来是两顿都没有进餐了吧。
“您饿了吗?”我追着他的背影问,“不然我给你下碗面吧。”他走到武婆家破旧的院落前驻足,回身凝眸看我,倒叫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他推开栅栏走了进去,一身青色华服与这个破旧院落格格不入,他迈进门槛,站在昏暗的外室环顾四周,好像在找能落脚之处。我用袖子抚了抚长凳上的灰,对他说:“三爷——且在这里歇会吧,武婆家没茶,我去给您倒点白水。”
他有些不耐烦的蹙了蹙眉,“不必了,你不是说要煮面嘛,我等着!”他环顾四下,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蓑衣,地上堆着的柴火,最后落在了门口的灶台上,他对着灶台扬了扬下巴,一副我看你是不是真心要给我煮面的神情。
我点了点头,要说煮面尚可,可是灶台烧火,我在丽殊家的那些天还真是没学会,到了傅府也只是做些前堂侍奉的伙计,眼下望着这口大黑锅真心开始为难起来,我硬着头皮找来火绒,点燃了一块碎布,尝试好几次都没能把柴火点着,最后好不容易引燃了柴火,我怕火苗再次熄灭,全力拉风箱,把火烧的极旺,一屋浓烟滚滚,我和三爷被浓烟呛了个半死!最后还是丽殊拖着病体,帮我把火和水烧好,我看着她憔悴的模样,越发惭愧和不忍。
我和好面,擀成皮切成面条,下进滚烫的热水里,侧眼去看三爷犹掩着鼻子对我生气,我讨好的一笑,“马上好了,让爷久等了!”
面煮好,我盛好一碗端给丽殊,另一碗端给三爷,他尝了一口,眉心舒展,“过来——”他说。
我走近,以为他要训我,戒备的问:“干嘛?”
他伸出一只手眼看要触到我的脸颊,我攥住了他,对他使了使眼色,他却毫不顾忌的挣脱我的手拂上我的面颊,”一脸的面,以为自己很好看呀!“他的指尖有些凉,但是动作温柔轻缓,眼含宠溺的看着我,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烈,仿佛要将我融化。须臾,他眼神越过我,忽而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又如同往常那样神色清冷的低头夹了一口面条。
我回身,正见武婆站在门口,说不上的神情打量着我和三爷,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听武婆眉角含笑的说:“你们坐,我去屋里瞧瞧!”
不一会儿武婆又撩开门帘,探着头对我招了招手,眼神又在三爷身上勾了几勾,任凭三爷是多么镇静自若的人,也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
“这位少爷是不是看上我们萱儿了?”武婆婆趴着我耳边眉飞色舞的问。
我红了脸,低声道:“武婆,你可别乱说!”
“武婆是经事的人,看他看你的眼神,武婆就知道他爱慕着你,看来以后我们萱儿要享清福喽!”
“哎呀……武婆……”
正说着,外边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进来,我撩开门帘一看,正是陆影,他单膝跪下,沉声道:“爷,不好了,府上出事了!”
暮色渐沉,我上了三爷的马背,他扬鞭策马,跨向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的冲入无边暮色之中。
陆影在我们身侧,边策马边向三爷汇报府中的情形,“老爷是今日晌午回府的,因青州还挂着老爷的旗帜,所以老爷这次回京十分隐秘,只怕不是万不得已,老爷不会离开青州……“
傅瑶安的声音跟耳边呼啸的寒风一般清冷,“万不得已是什么意思?”
“青州土司索诺木与革布什勾结,袭杀革布什并侵占其客寨,圣上曾派人前去查办,索诺木不但拒不退兵,反要求圣人割断疆土,并且攻击我朝驻扎在青州的兵将,气焰十分嚣张。圣上任命老爷为攻青首领,是委以重任,老爷与青州交战已有三载,因一直未攻打下来,劳民伤财,朝中不乏贬乏之词,放眼前朝和青州边关,如今是前有豺狼后有猛虎!”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
“老爷回京并非是得圣旨,而是……”
三爷低声咆哮,“陆影你几时变得这样婆娑,信不信我砍下你的脑袋!”
陆影拧着眉头,铁青的脸此刻在夜色中越发晦涩暗沉,“老爷……是被抬进府里的,已是气若游丝,一息尚存……”
三爷闻言身子一凛,扬鞭狠狠的抽了胯下骏马,骏马吃痛的长嘶一声,闷头奔向冰冷如水的夜色。
我紧紧抱着三爷,一路飞驰,寒风呼啸而过,疾驰了一个时辰,他的领口已被潮汗浸透。
夜色中终于看见熟悉的傅府大门,三爷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下人,紧抿着唇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众人纷纷让路,我一路在他身后默默跟着,看着那道青色背影直到站在傅老爷的睡房前才咻然止步——他伸手抚过自己风尘仆仆的脸,又将衣扣领子拾掇清楚了,才调匀了呼吸稳步推门而入——他们父子是有多久没见了,以至于这种时刻,三爷在面见自己父亲的时候,也是希望父亲看见他形容体面、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