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草色愈浓,大朵黄灿灿的金盏花,串串淡紫色的荊介,粉色如太阳形状的松果菊争相盛开,一庭之中已是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繁茂景象。
我的伤养了半月有余,期间写了一封家书附上几两碎银和那只给我带来一些曲折和麻烦的玉簪装裹好交由一个小厮,托小厮带给丽殊,叫她知道我一切安好。我好之后四爷对我更加优待,只要他回府,必要让我侍奉在侧,然而他对我越好,我越觉得惶惶。
庭院芬芳,我开窗让清风徐徐吹入,他立在桌案前写字,四爷这阵子个头长得特别快,眼看要高出我半个头,我站在一旁为他研磨,看他在绢纸上扬扬洒洒,写得正是《大学》之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修身,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萱儿,你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四爷含着笑意问我。
“四爷写得字自然是好的。”
他刮了下我的鼻头,“我要你认真的看,不准敷衍我!”
我凑到他的身侧,执起毛笔沾了墨汁,在诚、修、家、治几字上画了圈,“若真要吹毛求疵,奴婢觉得这几个字倒还有提升的空间,若中锋再足些,字体看起来会更有力道。”
他握着我的手又画了国、平两字,“照你说来,我觉得这两字也是中锋不足,欠些力道。”
离得近了,他身上淡淡的栀子花气窜入鼻息,想起今早给他外衣熏得正是栀子香。
他忽而放开我的手,仰脸笑道:“三哥来了,怎么没叫下人通报一声。”
我抬眼看像四爷所看之处,不知三爷是几时站在堂中的,他匆匆瞥了我一眼,眼中看不出任何悲喜,转脸对四爷说道:“也是刚到,看你正在专心写字就没叫你。”
“三哥快坐!”四爷说道,又喊门外沏茶,对我说:“萱儿,暖榻上有个锦盒,你帮我拿来。”
我取来交给四爷,四爷说:“不是给我,是给三哥。”
我交到傅瑶安手中,他打开来看,有些不解的蹙了蹙眉毛,两根长指夹出一个黄色三角形状的纸签,上面还缠着一圈红色线。“这是……”
“这是上次我娘带我去清沾寺求签,我特意为三哥求的,是上上姻缘签。”
三爷眉头更深,“给我求签?”
四爷一笑,“长安所愿当然是希望三哥姻缘美满,情如鸾凤,飞比翼,宿同林,永寿偕老。那位……“
三爷打断,冷面道:“你小小年纪不好生读书,竟做孺人少女所做之事,今天你写得什么字,行书、草书、还是……”
正说着,彩萍进来扶了扶身道:“四爷,颜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四爷有些为难,“娘这会儿叫我有什么事,三哥才刚来!”
“是夏太傅家的夫人和三小姐来了,四爷可还记得她?你们小时候还一起在墙角玩过泥巴,后来夏老爷被外调离京任职甫阳巡抚五年,又升任两广总督,今年春又被迁至太傅,回京任职。奴婢记得,夏小姐刚随父外任离京的那阵子,您还是总问,那个穿花衣裳会做泥塑的巧手妹妹,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彩萍忽然提及孩童之事另四爷有些窘迫,“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现在还提及作甚?”
彩萍说:“奴婢是怕四爷不记得夏小姐,如今看来,四爷倒是没忘。”
三爷淡淡的说:“无妨,本来我也是无事过来坐坐,你去就好。”
四爷说:“三哥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三爷点点头,四爷随彩萍而去。
午后潋滟的日光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身上,他穿了一件镂金丝钮罗纹白色锦衣、腰间系着玉带,周身笼罩着一圈金色光环。“药还按时吃吗?”他好似漫不经心的一问。
“一天两次早晚服下。”我被光晕晃了眼睛,心中漪涟荡动,这种感觉很微妙,单独面对他时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坦荡自如。
他走近把过我的脉搏,细细诊脉,出宫那日陆影交给我的药包在撕扯中松散掉地,被他们践踏成泥,幸好我中衣里留着他写给我的方子,又重新开药服下,身体渐觉好转,我凝眸看他,“怎么样?”
“你回来后受了刑又被关进湿暗的牢房,这对病情十分不利,脉象来看……不如预期恢复的好。”他走近桌案,重新铺了张纸,凝眉想了想,下笔流畅,写完又对着纸上的字逐一斟酌,“将黄岑换作木棉花,再加上白薇、霞草花和大青盐,草药多熬一个时辰,一日三次服下。”
他把药方子交给我,我看着宣白纸张上工整的小字,心中升腾起一丝感动,“三爷为何对我这般好?”
他好像未曾想过我会有此一问,墨玉似的眸子定定的望了我一瞬旋即淡下眸光说道:“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既然你的病还没有好,我就会继续观测你的病情直到你身体恢复如初。再者……”他淡淡的扫了我一眼,“你身体好了,在长安身边才能尽心竭力的侍奉。”
前面的话犹让我沐浴春风只是这后面的话……我心里隐隐有一些失落,“三爷为我瞧病……是为了四爷?那么……那日三爷把我从暗房中救出呢?”
他一手负于身后,身姿笔挺,气势泰然,“是长安传出了手书,他被颜夫人关起来,在窗缝中把手书交给心腹小厮,小厮出府后一直在宫门外等我。”
我心中微冷,“三爷受四爷之请将我解救,三爷在老夫人面前为我说话也是因为承四爷的情?”
傅瑶安不置可否,“长安手书中写陆萱儿危难,长安禁闭房中,望三哥援手解救长安看中之人。”
四爷看中之人……我心头一紧,看着他冷冷的眼色中仿佛透着决绝的意味,寒如冰霜的脸孔透着让人不可接近的凉意,“奴婢……知晓了。”我已无再去追问下去的勇气。
他不再做片刻停留,转身朝那一院日光走去,日光把他华丽锦袍照亮,恍住了我隐着泪光的眼睛。
四爷不多时就回来了,几次与我说话我都没听见,他以为我身子还没恢复好就叫我早些回去安置,夜里彩萍把我叫到跟前,话里有话的说:“要说四爷房里数你最忙,可见四爷是极看中你的。”
我心中一沉,“奴婢愧不敢当,奴婢不过是认识几个字,四爷不嫌我愚笨,所以舍得下一些时间教我。”
“你也不必自谦,我跟在四爷身边八年了,他的性子我最熟悉不过,从前他也有得意的婢子,她们身上也有他看中的一二优点,可兴趣如潮,潮水很快会退去,他并不是对所喜之物能长久的人。”
“奴婢对四爷从未有过任何奢求。”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傅府与夏氏交好,夏太傅的小女儿夏迎霜前一阵来过府上,颜夫人见了十分欢喜,四爷也去见过了,你在四爷身边伺候的时间多,要多替夏小姐美言,促成四爷和夏小姐的姻缘。”
我点头称是。
“还有,过些日子三爷要大婚,大婚当日你要去三爷屋里帮忙,给你安排了布置喜房和呈奉喜点的差事,你提前两日去,到哪里自然会有人教你。”
“三爷?大婚?”我觉得我的心在往下坠。
“你不晓得也不能怪你,旨意是年前下的,那时你还没有进府。”
“旨意?”
“是啊,三爷与相国唯一的嫡女罗氏的赐婚,是圣上做主并下得诏书,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五这天,夫人已休书给老爷回来操办婚事,老爷虽然征战前线,战事吃紧,可这些时日已经动身回府了。”
原来,他要大婚了,娶的是宰相之女,那个女子一定是配得上他的身份,配得上他的容貌,配得上他的品行才能得圣上赐婚,难怪四爷曾说能配得上三爷的女子一定……不凡……到底是谁……从一开始就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婢子……如同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