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东北大汉，身高一米八，体重可能也有一百八。出门上街，遇到个卖刀的骗子，他走过去看人闹，结果人家直接掏给他两百块钱，“哥，咱也是小本生意，照顾照顾。”他很懵，揣着钱就回家了。
别看他威风八面，人送外号四虎子。年轻的时候他是我们家唯一的文艺青年，练过书法，弹过吉他，唱过歌，也学过雕花，清清冷冷一件白T恤一整夏。他大概算是我们家最情深的男人，爱上一个有夫之妇，不够果决，又不够狠心。抛不下家庭，也抛不下爱情，我整个中学时代都在他私奔了，又被找回来了，又私奔了，又被找回来了的无限循环八卦中。
那时候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跟家人的联系少到可怜。
梦里，我是跟我四叔一起坐在家里的凳子上，他跟我说他要出门，我当时大概还沉浸在他又要私奔的定势里，我说：“你别走，我妈说于刚他爸是混黑道的，超凶的，上次他说找到你们就打断你的腿。”于刚他妈就是我四叔的姘头，好吧这个称呼不那么好，那她就算我四叔的真爱吧。于刚他妈跟我妈一样大，我妈比我爸大两岁，我爸排行第二。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四叔还在上初中。于刚是我同班同学，于刚他妈真是造孽。
“小孩子家家的你怎么管那么多”我四叔说。“担心以后没人要你。”
他站起来要走，我说你不要去。他说：“我就去打个架，很快就回来。”
“哦。那你快去快回，不要被我妈发现。”我不知道为啥梦里我觉得只要不是私奔打个架根本不是事。
结果我四叔刚走，我妈就回来了，一进来就问我，“你四叔呢？”
“他打架去了。”
“哦，那你萝卜洗完了没。”
“没有，为啥要洗萝卜？咱家哪来这么多萝卜？”
“哪来的萝卜？我哪知道？”
“你奶说让你看着你四叔在家洗萝卜。”
“哦。”
“你四叔跑了，剩下这么多萝卜怎么办？你就替他慢慢洗吧。”
我只能认命，坐下来洗萝卜。洗着洗着，我四叔从外面回来了，他站在老家门前的那个大杨树下，穿着那件白T恤，十七八岁的样子，特别兴奋的跟我说，我打赢了那个孙子，给你抢了两块糖。
我说“哦，那你过来我们一起洗萝卜吧。”
日子就在我们每天洗萝卜和他逃出去打架中间来回。
有一天他洗着洗着萝卜，突然跟我说，“我问别人借了一千块钱，还不上了。”
“你借钱干嘛？”
“以前借的。”
“私奔借的？”
“嗯。要用钱。”
“还不上会怎么样？”
“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大概要一直这样替他打架吧。”
“可是一直打架会一直受伤。”
“那我今天就去打最后一架吧。”
“那钱怎么办？”
“那就出去打工挣钱啊。”
他走了，我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是现在的样子。我像往常一样等着他回来，我跟我妈说，“我四叔说这是最后一次出去打架，以后不打架了，出去打工。”
我一直在等他，他一直没回来，一直到第二天，他朋友来了，哭的像个孩子，带来了一个箱子。
他说你四叔死了，这个他让我一定要带给你。
“不就是打架吗？我四叔怎么可能会死？这个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
于是我打开了箱子，是人皮，完整，新鲜，透光没有血迹，是我四叔的人皮。
我妈说：“这么吓人，快点盖上，埋起来。”
“不行，这是我四叔。”
“你要是不要，我就带回去。我那么喜欢他，他啥都没留给我。”他朋友道。
我很害怕，却还是把它打开，用衣架挂上。
“你那么喜欢他，你还要他替你去打架。”
“我不找他打架，不找他还钱，他就躲着我，我就见不到他啊。”
我盯着那件人皮。
然后我就吓醒了，满脑子都是那件衣服架子上的人皮，完整，新鲜，透光。
都他妈是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