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卓君用力的拍了计时器的按钮,而后冷冷的盯着对面的鞋拔子。
鞋拔子此时脸色难看至极,两只手凌空举着,在棋盘上胡乱挥舞,好似中邪了一般,模样甚是滑稽。
中国象棋的比赛规则之一,是棋手对弈时必须摸子走子,即碰了哪颗棋子,本回合就必须走哪颗棋子,违规判负。
尹秋原本是紧张的不行,两只小手不行揉捏自己的麻花辫,生怕卓君会输棋,到时必定又会引得鞋拔子一阵嘲讽。可定睛看了一会,她吃惊的发现,此时对局中的卓君竟完全不逊色于对手,甚至是只用了一副车马炮,便杀的鞋拔子哭爹喊娘了。
且说棋盘之内,红黑双方已经是一面倒的局势了。
执红棋的鞋拔子虽是先手,但明显技艺不精,开局棋谱背的是少之又少,没过几招便中了“飞刀”。
“飞刀”亦可成为“决招”,是一种自创的走法。能使出飞刀的人,多数都是国家大师以上的棋手,能够在对局中灵活掌控,寻机脱谱,让自己占尽优势。
卓君以前在跟自己父亲下棋时,就深受其害。每当她与贾天让按谱行棋时,总会遇到意外状况,当时只见贾天让微微一笑,竟是脱谱而去了。卓君本是早已预知谱招会如何行动,但此时不得已,必须重新思考,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的鞋拔子,别说是两个,简直是一个头十个大。他原本先手出的是中炮开局,期初对局平稳,双方按部就班。不料卓君一手弃兵之后,局势竟瞬间逆转。
当见黑方弃兵之时,鞋拔子毫不犹豫,冷笑着一口吃掉。不成想卓君借着弃兵为引,顺势出車,直瞄着红方三路线的底象。鞋拔子迫不得已,只能调遣右炮来左防守,本以为暂时顶住了压力,结果卓君又一手平炮,红方立时防线崩溃。一来二去,竟在红方底线形成了炮碾丹砂的局面。卓君的一車一炮在对方底线反复抽将,杀的红棋丢盔弃甲,而自己却未失哪怕一颗大子,几乎可称完胜。
鞋拔子被抽有点神志不清了,但心里还有时间概念。可惜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式的走子,负隅顽抗。
卓君一张俏脸冷若寒霜,从头至尾都没给对手好脸色看。此时竟也不急于杀棋,而进車到了对方“兵林线”,开始逐一逼杀小兵。鞋拔子不得已,只能将小兵一一拱起,虽然明知徒劳,可要让他在一个女棋手面前束手就擒,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算了。
卓君见此冷笑一声,手下动作飞快,不多时竟是把红棋上下杀个精光,只余下一个老帅留在九宫里。鞋拔子急双眼通红,牙根紧咬,明明知道卓君此番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但依然死鸭子嘴硬,不肯投降,举着最后一个“帅”棋在那里“帅五进一、帅五退一”的磨蹭。
尹秋站在卓君身后,看到这般情景当真是大快人心!若不是碍于周围还有其他选手正在比赛,只怕都要跳起来欢呼了。
卓君冷冷看着鞋拔子,给了个眼神,意思是:差不多了,该认输了。
鞋拔子气的浑身发抖,表情扭曲,却并不投降,只是瞪着卓君,意思道:我还有棋可走,有种就将死我。而后又是缓缓捏住帅棋。用力的走了一步帅五进一。
卓君虽冷面相迎,心下却是又好气又好笑,气是因这鞋拔子的固执,好笑则是因鞋拔子模样甚是喜感。她暗道:“这鞋拔子对女性棋手大肆侮辱,真是可恶至极,今天就要让她尝尝女孩子的厉害。他想让我将死他,我却偏偏不能从他心意,非要他自己认输不可。”
正想着,卓君计上心头,她又行几招,使黑棋车马炮纷纷瞄住红方九宫各处,只余下一下花心留给红帅,而后闲走一招。
在中国象棋的规则中,双方互相行棋,一人一回合。这规矩看似没啥大用,似是理所当然,实则还有一条引申规则,即每人每回合必须走子。
有朋友可能会问了,这种规则有必要列出吗,难道我的回合我不走棋,还要让对手连走两步?
正常逻辑如此是没有错,可放眼如今鞋拔子的状况,就大不一样了。
现在轮到红方走棋,且红方全盘仅剩一个老帅停在九宫花心,是真正意义上的四面楚歌。前后左右都被卓君封死了,无论怎么走都是送死。可偏偏按照规矩,他的回合还必须走棋,如此一来,虽然卓君没有出手将军,却竟是活活将红方老帅憋死了。
鞋拔子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种输法,只听他艰难的在牙齿缝里挤出:“我输了”,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卓君见此,内心极是满意,可依旧绷着脸,冷冷道:“承让。”
鞋拔子只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竟然输给自己平时最瞧不起的女性棋手,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剔了个光头,光这还不够,最后竟是用了一手巧妙的“闷杀”逼迫自己主动认输,简直奇耻大辱!呼吸间越发沉重,鞋拔子只觉得气血上涌直冲脑门,鼻中略有腥气,用手一摸,发现竟是气的流了鼻血。他慌忙起身飞逃,直往厕所去了。
见那鞋拔子狼狈而逃,卓君这才松了表情,扭头对尹秋笑道:“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尹秋激动的一把上前抱住卓君,欢声道:“何止没让我失望,你简直太厉害了,太解气了!”
卓君本来也只是赢一个臭棋篓子,并无兴奋之意。可见眼下尹秋欢脱不已,不禁也心情愉悦,与尹秋拥着原地转了一圈,以示庆祝。
闹了一会,尹秋分开身,道:“你真的好厉害,以后只要有你,就不怕再有人嘲笑我们女孩子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不如我拜你为师,你来教我下棋吧!”
卓君俏脸登时一红,:“我叫卓君,咱们交给朋友可以,但你可不要再说什么拜师之类的话了,我这点微末棋力,哪有资格当老师呢。”
尹秋更加高兴了:“我叫尹秋,你教我小秋就行啦”说罢沉吟一下,又道“不让拜师也没关系,我们认个姐妹,你就多指点我一下,这总可以的吧?”
这倒无伤大雅,卓君微笑着点头应允。
尹秋欢喜更甚,拉着卓君叽叽喳喳了半天。卓君略微惊讶:想不到这尹秋初见时文静内向,与她熟识之后竟这般开朗,看着尹秋率真的面庞,不免也开了话匣子。言语中得知,尹秋乃是第一次来参加正规大赛,也不是以晋级为目的,只想见识一番,结果第一局就遇到一个行不端语不正,令人无比糟心的对手。此时已经没了继续比赛的心情,只想跟着卓君后面多看几局棋。这事情对卓君来说也没什么影响,遂欣然同意。
二女说笑一阵,找来裁判做了报备记录,便动身去找下一个对手。
全国青少年锦标赛的小组赛,以积分为主要判定标准。其中积分增加还分多个因素,如输赢,顶和,双方棋力等级及比赛用时等。积分只增不减,但每次加分量也因人而异。比方说若是一个一级棋士和一个十级棋士对弈,若是一级棋士赢了,加分是微乎其微,但若是十级棋士赢,那分数便蹭蹭的往上涨。当然,十级赢一级这种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赛场房间的北面墙壁挂着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屏幕上是一张巨大的表格,纵横两列分别是选手名字及棋力等级,中间则是对弈结果和用时。
卓君望着屏幕,默默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分数和对局情况,发现竟然出奇的简单,远没有老爸说的那么困难。若是全胜的情况,只要自己再赢个十数局左右,便能保证出线了。
至此,卓君与尹秋小声交代一下,便领着她寻下一个对手去了。
尹秋最开始听卓君说,自己是重考,原本已是一级棋士的时候,还不敢相信。但跟在卓君身后,亲眼看着她将一个个对手斩于马下,立时对她心悦诚服。只见卓君每次赢棋之后,都会十分谦逊的道一句“承让!”,模样老练成熟,犹如久战沙场的将军,颇有大侠韵味。尹秋看着卓君俏丽的身影,不觉间内心小鹿乱撞,为之倾心。
“承让!”卓君边收棋子边道。
只见对面的那个穿白衬衫的男棋手怒哼一声,也不管棋局,自顾自的去了。卓君显然是习以为常,自行收好棋子,与裁判做了记录,这才起身找到尹秋身边。尹秋又是开心的抱着卓君,道:“第十二个了!卓君!你真棒!”
卓君微笑回应:“运气而已。”而后转头看向电子屏,满意的点点头。
自打与尹秋结伴以后,卓君连战连捷,竟是一路高歌,豪取十二连胜。看了几盘之后,尹秋顿时明白自己棋力水平与此间对手的差距,索性就直接弃权了,一路跟着卓君后面加油打气。卓君对面前这率真直爽的女孩也有颇多好感,并不阻拦,只想着两人一起也有个照应。
二女对着屏幕盘算一番,只道卓君目前的积分已经足够,哪怕后面剩下的几个对手都不比了也能保出现,尹秋立时玩心大起,就要拉着卓君去休息区喝咖啡,等淘汰赛开始的时候再回来。
卓君却不动作,只是左右张望,似是在找人。
不提也知,卓君所寻之人,定是那两个。
小诸葛简伟与大师之下第一人段浩然。
之前被庞文说的心里痒痒,特想去见识一下这两人实力如何,可碍于父命,需得等到积分足够稳定之时方敢任性。此刻目标已经达成,立时便要找那两人挑战。
东张西望半天,总算在角落找了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闭目养神的段浩然。只见段浩然一身长衫,右手轻摇纸扇纳凉,俊秀的脸庞怡然自得,丝毫不见参赛的紧张感。
“这人真有意思,什么年代了还穿这种衣服,跟个说相声的一样,根本不像个棋手嘛。”卓君心道:“既然找不到姓简的矮子,那本小姐就来试试你,看着大师之下第一人是否浪得虚名!”
卓君捅了捅尹秋,朝段浩然的方向努努嘴,尹秋立刻会意,而后吃惊的看着她,劝到:“卓君,你不会是要去找段浩然下棋吧?这根本是浪费时间,肯定是他赢的,加不了分。再说你分数都够了,不如我们去外面休息一下,也方便你等会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淘汰赛呀!”
纵如尹秋这等九级棋士也能看得出段浩然的不凡,卓君又如何会感觉不到呢。可惜,若是这样就怕了,那卓君就真的不是卓君了。
只见卓君嘟起小嘴,伸出食指在尹秋眼前晃了晃,微笑道:“未战先怯,这可不是我的风格。”而后自信一笑,拉着尹秋的手便朝段浩然所在的角落走去,尹秋呆了一呆,讷讷的任凭她领路。
看着卓君的背影,尹秋内心再次震撼,恍惚间,竟有一丝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