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沥泉看向近在咫尺的京城,现在正是集市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按道理来说应该能听到京城里的人声鼎沸,但是现在的京城却出奇的安静。
他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这场瘟疫。
徐沥泉的视线被不远处一个靠在树下的中年人吸引了过去,这个中年人学出现在那里很突兀,就像是早就知道了徐沥泉会在这个时间点经过这里。
中年人向徐沥泉走过来,徐沥泉手里的凤胆梅花下意识的捏紧了几分,既然对方是刻意调查过自己行踪的,那这个人的动机就很值得注意了。
“是小武评第十一的徐沥泉?”中年人率先发问道。
徐沥泉狐疑的点了点头。
“帮我杀一个人。”中年男人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
徐沥泉皱了皱眉头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人?”
“你缺钱,而且你的枪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你没有理由拒绝我。”中年人胸有成竹的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徐沥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问道。
他微微降下重心,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杀人!
中年人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摘下一块造型古朴的令牌丢给了徐沥泉。令牌上是一轮金色的皓月和几颗银星,赫然是星月卫的标志。
中年男人正是陆文昭!
徐沥泉的眼皮子一抖,手上的是星月卫的令牌,他实在想象不到为什么星月卫的人会注意到自己。
“你不用想的太多,在小武评结束之后星月卫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你来到京城这一路上经历的一切,包括你吃了几只肘子,喝了几壶酒……现在都在我的书案上。”陆文昭笑了笑说道。
“我们之所以选择了你,是因为你要杀的这个人和你一样是个年轻高手,他能越境杀人,你也能,而最近一次是半步菩提的宋礼在这个人的手里受到了重创,而那个时候他才是大罗三清初期的境界。”
“他为了救人散掉了自己的一身真气,现在的他和一个废人无异,杀他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既然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为什么星月卫的人不自己去杀?”徐沥泉冷哼一声问道。
“星月卫之前在陈庆之的手上损失惨重,剩下的那些星月卫现在都用作封城,我的手上无人可用,否则我有何必花大价钱找你出手。”陆文昭摊了摊手说道。
“你放心,你的目标只是陈庆之,其他人我会想办法搞定。”陆文昭看着依旧有些迟疑的徐沥泉笑着说道。
“这笔生意怎么算你都不吃亏,怎么样?考虑一下?”陆文昭笑问道。
徐沥泉沉默不语。
陆文昭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很诱人,那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钱,他自然是知道陆文昭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但同时徐沥泉的心里也很清楚高收益伴随着高风险。
从他的经验来判断,这是一个值得冒的风险。
“时间和地点稍后我让人告诉你。”陆文昭看到徐沥泉的表情,知道徐沥泉已经同意了。
已经是夜里,仲岚山不愧是医道仙人,竟然在短短的十二个时辰里结合孙思邈的反馈,基本已经配置出了药方,他给几个病重的男人灌下了这一副新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
如果继续再喝下两副药并保持这种势头,并且没有什么副作用的话,瘟疫就算是控制住了。
按道理来说这应该是他们这群人最高兴的事情,但长乐记里不仅没有人感到如释重负,还反倒是出奇的沉默。
孙思邈走了。
和他们之前想的一样,他那副残破的身体支持不住仲岚山反复的试药和瘟疫的双重摧残,在今天凌晨的时候就走了。
孙思貌的死讯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他们的肩膀上,也是压垮他们这群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先是虽然贵为公主却一直为京城百姓拼尽全力的朱玄妙,在看到孙思貌休息时喜欢坐的笑马扎如今却是空空荡荡,朱玄妙放声大哭,接着是蔡西城红着眼眶在墙角独自从头到尾的唱了一曲《长生殿》,杜楠衣独自在长乐记后院里一根根的往自己的手臂上扎针,就连心思沉稳的陈庆之也在安葬孙思邈的时候没有使用农具,用自己的手一把一把的刨出一个大坑,最后他的手血肉模糊。
这么长时间,他们目睹了无数在生离死别关头上的惨剧,这些惨剧一次次的让他们压抑着,他们不得不麻木的接受着一切,不得不机械的、不眠不休的照顾病人,而病人却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孙思邈的逝世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宣泄的借口。
杜楠衣看着仲岚山忙碌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仲岚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瞥见了杜楠衣躲闪的目光,他走到杜楠衣的身边做了下来。
“杜姑娘,想知道我和你师父过去的事情?”仲岚山轻叹一声问道。
“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我师父已经死了,你们之间的恩怨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杜楠衣撇了撇嘴说道。
“那姑娘就当是听一个喜欢唠叨的老头唠叨唠叨以前的事情吧。”仲岚山说道:“人老了就喜欢回忆,杜姑娘别嫌烦。”
杜楠衣点了点头。
“我比药秋要早入门三年,后来药秋也来到我师父的门下。”仲岚山顿了顿说道:“入门之后竟然不比我这个已经跟着师父学习了三年的师兄逊色多少,我师父曾当着我的面上说药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医道奇才!”
“那时候年轻气盛,即使是同门师兄弟,也总不想在最擅长的事情上被同门的师弟给比下去。于是我们之间就开始了激烈的竞争。现在想想,那可能是我一生中医术进步最快的阶段。”
“师父一直对我们之间的竞争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药秋是天赋极高,但是我比他勤奋,他做一遍可以做好的事情,我就做一百遍,所以我一直稳稳的压着药秋一头,师弟很不服气。”
“之前我一直仗着自己的师兄的身份和药秋说,不要吃脾气的亏。现在人到老年回想起来,其实我和他都吃了脾气的大亏!”
“药秋有一次给两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喂了药,致使两个孕妇难产大出血,都是只剩下一口气的光景,药秋和我打赌,如果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救得回孕妇,另一个人就自己退出师门。”
“我答应了。”仲岚山的脸上露出悔恨的神色。
“我给孕妇止住了血,巧的是那时候我身上有一株七十多年的老参,帮我稳住了那个孕妇元气,再用银针调理,历时三十多天终于让孕妇母子化险为夷,也就是那一次,我开始有了一点名气。”
“药秋最后没能救回来。说起来其实是我输了,他没有一株足够年份的老参帮他稳定孕妇的情况,但他依然让那个孕妇活了二十九天,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师父说药秋有着百年一见的天赋其实是对的。”
“药秋离开了师门,在离开之前我和他有过一场争吵,我说一名医者存在的意义不应该是伤人之后再救人。我说他不应该为了自己目的去伤害那两名孕妇。”仲岚山有些黯然的说道。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世上因为有了病痛所以有了医者,他问我愿不愿意用这个世上没有医者的身份来让世间没有病痛?”仲岚山接着说道:“我当时犹豫了一下。”
仲岚山自嘲的笑了笑:“当时药秋笑着说了我一句虚伪,大笑着离开了。”
“我和他都是自私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他?”
“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杜楠衣将这段往事好好的消化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师父说的没错,您是挺虚伪的。”
“但是人嘛,总会有自己的私心。”杜楠衣接着说道:“我师父这件事做的是挺混蛋的,但是没有办法,他还是我师父。”
杜楠衣鞠了一躬说道:“替他给您道个歉。”
“我当时扪心自问,愿不愿意褪去一身医术来让这天下没有病痛,说实话,其实我是不愿意,后来老了之后,我又一次的扪心自问,就想如果药秋在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对毫不犹豫的给他肯定的答案!”
“他说的对,我是虚伪的。”仲岚山挥了挥手道:“你不用道歉。”
“年轻的时候,我更爱医术而不是救死扶伤,后来老了以后,自己有没有医术不重要了,只愿天下人远离病痛。”仲岚山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还时失去了师弟。”
“人生嘛,总是走过了才会懂得。”杜楠衣感叹道。
“师……伯。”杜楠衣轻声道。
仲岚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他丢了自己的师弟,如今却多了一个师侄。
倒也不亏!
得得失失。
人生,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