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恒以为给殊离吃饱穿暖就成，却不知道孩子的成长，哪一环都少不得。
殊离继承了父亲的智慧，四岁时便能习读背诵诗文，展现出天赋。彼时殊夫人的孩子只有两岁，话还没说利索。
殊恒想要重振殊家，想要报仇，常年在外。殊夫人不喜欢殊离，为了讨好夫人，仆灵们有意无意地给小殊离使绊子。
殊离眼尾上挑，爱笑，长得玉雪可爱，还爱亲近灵。谁和他说话他就跟着谁，被欺负了自己也发现不了。
哪怕奶娘有时给他喂馊饭，他闻着味儿不对，不想吃。奶娘对他一笑，哄哄他，殊离就又张开了嘴巴。
在他的记忆里，奶娘是唯一一个和他说话，哄他的灵。
仆灵背地里干得事殊夫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要不是太出格，她都不会管。她自己没虐待他，况且又不是她让他们动手的，何必多此一举？
时间久了，殊离的肠胃就吃坏了。仆灵们大都当个热闹，没有谁想真担上事，因此消停了一段时间。
动作是消停了，嘴却没消停，时不时跟殊离说你爹娘不要你了，把你扔了之类的话。
除了奶娘，本就没有灵管他。小孩子心里脆弱，真以为爹娘不要他了。撅着嘴，眼里含着泪水，有时看他哭了，几个上了年纪的灵还会笑话他。
殊离小手一擦，跑去找殊夫人，很多时候连面也见不上就被送回来了。就是能见上，殊夫人也没好脸色。
殊夫人脸色一沉，殊远就打从心底里怕她。
随着年纪渐渐长大，殊离比以前“懂事”了很多，不爱笑了，也不和那些灵亲，总是躲他们远远的。
有次殊恒出远门回来，殊离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爹，席间没再说一句话，吃完饭就回去了。
殊恒皱眉：“他怎么变成那样儿了？”
殊夫人无所谓地说：“他不就那样儿嘛，越长越孤僻，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殊琮，也就是殊夫人的儿子，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爹，吃饭，不提他了。”
真正让殊离心性大变的是他十四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
殊离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读书或许能改变他的命运，他有天赋有能力，天生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寒窗苦读五年，十四岁时考上族里最好的私塾。
他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殊煜也在那里就读过，还曾留下墨宝，连殊恒都没考上过。
得知自己被私塾录取后殊离激动的要命，寒冬腊月都阻止不了他外出撒欢的心情。
与他截然相反，殊夫人一脸愁容。嫡子被庶子比下去，这传出去让她如何自处？让琮儿如何自处？
殊琮的反应比她直接，趁着殊离不注意将他推进了湖里。
府里的一切目光和赞美都该是他的，殊离一个私通生下来的孽种跟他抢，他配吗？
殊离在湖里乱扑腾，有几片冰碴划伤他的脸。肺部越来越难受，脑袋越来越沉。
再次醒来时是在拢着炭火的屋里。殊离头重脚轻，咳嗽两声，从床上坐起来，外面传来殊琮的哭喊声。他好奇发生了什么，想出去看看，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
殊离拍拍腿，会痛，会痛为什么站不起来？
听见屋里的动静，殊恒走进屋，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竿，“小离，你醒了？”
殊离到底还是个孩子，惊恐地说：“爹，我腿怎么了？”
殊恒放下竹竿，“别害怕，别害怕，你冻伤了筋脉，调理治疗一年半载就能站起来了。”
“那我怎么上学？一年半载，早过了入学时间了。”
殊恒难以启齿，硬着头皮说：“小离，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你看能不能这样，你跟私塾那边的老师说一声，先让弟弟代你去。
有你推荐，咱们在那边疏通疏通，弟弟就能借着你的名额去旁听了。那私塾不好进，总不能浪费了名额，是不是？
等有机会，爹一定补偿你。你腿好以后，爹给你请最好的夫子帮你温习功课，我们明年一举考中……”
话没说完殊恒就被推到了地上，抬头见到殊离充满怨念的眼神，怔在原地。
“你怨我？我不曾亏待过你吃穿用度，弟弟推你入湖，害你冻伤筋脉。我教训他，打得他出气多近气少，换来的是你怨我？
爹那么做是为了权衡，你去不了，让给弟弟不行吗？”
殊离的心比当日坠湖的湖底还凉，“不行，不可以。”
殊离满腹委屈，泪水吧嗒吧嗒掉，“爹，你是我亲爹吗？你管过我吗？你有拿我当过儿子吗？你知道我小时候一两天才能吃一顿饭，时常吃的还是馊饭馊菜吗？你知道我冬天连炭火都不够吗？你知道府里的灵在背后说我贱种孽种吗？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一件自己的玩具，没有拿到过一分零花钱吗？你知道我这五年来拼命地想逃离这里吗？你知道我就是凭着这股信念我才考上的吗？你知道我每日熬到深夜读书，弟弟整日玩耍吗？
你凭什么让我把我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名额让给那个差点儿害死我的弟弟？你什么都不知道，哪有资格说我？哪有资格自诩父亲？”
殊恒呆住，他听到了什么？他以为殊离过得虽然没有那么幸福，但至少还可以。原来殊离过得这么煎熬吗？
他大哥的孩子，在他的家里过得生不如死。
殊恒想过去抱抱他，刚一靠近就被推开，“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滚开。”
殊恒几乎无地自容，自知无颜面对殊离，悻悻离开。
殊离躺在床上养伤，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不过从充裕的炭火和新来的面孔能猜到一些事情，询问过后得知殊恒跟殊夫人大吵了一架，差点儿和离，闹得殊夫人本家都过来劝。
府里的仆灵换过了一批，殊恒警告他们若是不守好本分，欺负主子，别怪他不留情面。
他口中的主子是谁，不言而喻。
殊离的心有所回暖，可没过多久心又凉了。
那天上午，殊琮纵使受了一身伤，依旧不忘跑到他这里耀武扬威，说爹娘已经决定将殊离的入学名额换成自己。
殊夫人本家在私塾有认识的灵，不用殊离举荐他也可以拿着他的名额去听学，表现的好一年后就转正，正式就读。
殊离面色不改，心却痛得厉害，本以为殊琮是为了气自己，故意夸大胡说。没想到下午殊恒也过来了，说得话与殊琮的大同小异，不过是更委婉了一些。
殊恒不敢去看殊离，因而没发现他眼底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