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城的路还是挺远的,好在船行顺风,倒是省了不少时间,但还是花了大概半月的时间。
离得越近簌钰那股子从容劲儿就越少,话也不自觉的变少了,颇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思。玉林也明白她离家三年,经历太多,多少会有些不习惯的。但是当簌钰在忠亲王府门前尴尬的向父母微笑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酸。
忠亲王妃握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宝贝,多少个夜晚,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以为女儿不会再回来了。如今,老天垂怜,女儿又在自己身边了,这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虽然知道回不去从前,但是,她会用她所有去补偿,去让她的小鱼儿幸福。
“阿娘。”在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只被父母和兄长包围在自己那熟悉的闺阁中时,簌钰终于放纵自己的感情喷薄而出,她扑进母亲怀里,先是无声的抽泣,然后是嚎啕大哭,她声嘶力竭,她百感交集。
她看见了上一辈子败落的忠亲王府,封条冰冷的贴在朱红的大门上,她连父母最后一面都看不见,所有熟悉的人都没有了,热闹的京城大街只余她一人茕茕孑立。
她想起了得知自己心爱的人竟然是预谋送自己的父母上断头台的人,看见那个她视之如性命一样的男子面对她的逼问默不作声,她看见自己纵身跳进冰冷的湖中,了结所有爱很。
终于在今天,玉簌积压在心里的所有愧疚、不舍、思念、误会全都有了发泄之地。簌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离开的身体,她变得轻盈了起来。她不曾经历那些酸痛,但是却拥有记忆,她不曾体会当年的人事,但感觉刻骨铭心。
忠亲王很是有些王爷的威严在的,但是在亲人面前,在妻儿面前,便会收敛锋芒,他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而已。
“好了,不哭了,爹爹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回家了,一切都好了。”忠亲王平日的辞藻眼下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最朴实的话语安慰自己的女儿。
簌钰哭够了,她努力地平复情绪,从王妃的怀里露出梨花带雨的小脸,向着忠亲王和玉林笑了笑,点点头。
玉林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簌钰唤道:“哥哥。”
“王爷,宫里来人了。”门外一个小厮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温馨氛围。
“宫里?”簌钰抹干净眼泪,有些奇怪。
“你走丢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但是皇上是知道,你父王知道你今天回来,前些天就和圣上讨了恩典,正式册封你为郡主,算是添添喜气。”王妃整理一下簌钰被压扁的头发解释道。
一行人到正厅里,果然就见一个太监拿着圣旨,册封来的。
过程就不赘述了,总之谢主隆恩后,簌钰就成了泰来郡主了,取否极泰来之意,据说是皇帝亲自选的封号。
忠亲王很是满意这个封号,谢恩也谢得真心,不过,簌钰心里可是门清,这个皇帝可是早就看他们家不顺眼了,这些不过就是一时的光鲜罢了。一旦找到导火线,皇帝就会毫不手软的将忠亲王府一网打尽。区区一个郡主就想笼络人心,难道不知道王女本就该封吗?惺惺作态,虚伪至极。还要谢恩,好不恶心。
这么想着,就看见角落里的啸云,是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安顿师兄呢。
簌钰拉了拉玉林的衣摆,悄悄指了指啸云。结果,玉林却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急。直到看见父亲将啸云单独叫走,她才明白,好吧,早有计较。
“你不用担心,父王不会亏待你师兄的。”玉林瞧着簌钰那劲儿,笑起来。
“那孩子我看着很是面善,是个好孩子。你们关系肯定很好吧。”在一旁看着一双儿女小动作的王妃也笑了。
“也没有,就那样吧。”簌钰嘿嘿一笑。
“瞧你那点出息,哥哥我吃醋了啊。”玉林佯怒道。
“哎呦,哥,你得了吧。”簌钰轻轻打了一下玉林的衣摆。玉林一愣,这些他以为不会再有的娇憨,甚至是小动作,终于再一次在妹妹身上出现。心中有些胀得难受。
“哎呀,总算是结束了。你不知道,皇宫里的宴会真是无聊死了,我就想安静的吃东西,还总有些聒噪的乌鸦来坏我的兴致,讨厌至极。”簌钰伸展了一下身体对啸云抱怨道。
今天是中秋节,是簌钰回来的第一个皇家宴会,她又刚被封了泰来郡主,自然是要进宫的。
这不到了现在才得了机会跑出来,为了不惹麻烦,也为了放松放松,簌钰恢复了原身,又施了个隐身咒,和啸云两个偷偷的跑到大街上来闲逛。不过施了隐身还有一点不好就是不能吃东西了,你想啊,走在大街上,突然一个糖葫芦凭空飘走着,岂不是要把人吓死。
唉,簌钰看着做糖人的老头,有些郁闷,不肯走了。
啸云走了一会儿,发现身边没人,也亏他能发现一个隐身的人不在身边。他回头搜寻了一下,这下好了,发现不见了容易,要找到可就难了,除非那人主动跟上来。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后面跟着一群随从,排场倒是不小,不过也是,京城里卧虎藏龙,随便一滚打下去就是个官,这样的仪仗倒也不稀奇。所以啸云并没有太在意,自然地退到一边,继续观察着街道。
此时也已渐渐深了,许多店铺开始打烊,只有几个小摊贩还在挣扎着希望能接到最后一笔生意。他发现了一个卖糖人的老头子,最主要的是,那个摊位的前面有一个黑影,而老人在打盹,所以并没有发现。
知道了簌钰在那里,啸云就要过去,但是那辆马车突然停在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啸云心中思忖着,他在京城不认识什么人,难道是有人故意找茬,那恐怕不太好办了,要不,他还是快跑吧。
这样想着,啸云脚下暗自蓄力,然后,马车的车帘被掀了起来,啸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欠揍的那种。
“是你。”啸云还是挺惊讶的,郁澈虽然是皇子,但是这个世界是有着一个郁澈的,那他现在是有什么新身份,好像就还挺显赫的。啸云自问没有簌钰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他猜不到。
“别来无恙啊,晓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啸云对这个NPC实在是没好感。
“泰来郡主学艺归来,带了一个师兄,这点不难知道。”郁澈和人说话从来不直入正题,反正对啸云绝对是能怎么耍嘴皮子怎么来。
“你有事儿吗?”啸云问道。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腰上的那个东西最好还是收起来的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郁澈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这不过就是块普通的玉环,有什么问题吗?”啸云自然知道有什么问题,但是上次没有从郁澈这里得到半点有用的东西,总有些不甘心。
啸云余光扫到地面,发现郁澈马车的灯笼照映下,有一个黑影。是簌钰,但是簌钰并没有提醒他什么,那他就自由发挥了。
“问题自然是有,但是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吧。”郁澈卖关子。
“我自然是不敢奢求你会告诉我的,毕竟看你现在过得也不错,出个门还这么多随从,想必早就不把故人放在心上了,何况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呢。是吧?”啸云用激将法。
“你不用激我,我不想说的话怎么躲是不会说的,她最明白不过了。”郁澈的脸在昏暗的街上辨别不清情绪。
“没指望你,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没有你当然还有别人。”啸云并不把郁澈的话放在心上,继续激他。
郁澈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她,她想做的我都帮她安排好了,她只要开开心心的做她的郡主就好了,最好再能找一个真心待她的如意郎君,不要有遗憾。”
啸云没话说了。黑影移到了远处,啸云也不再纠结,他将玉环从腰间接下塞进怀***拱手:“好走不送。”
郁澈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要不是因为这个晓云和玉簌关系比较近,日后他出事了玉簌也会多少受到牵连,他才懒得理这个村夫呢。
郁澈的一队人马离得远了,啸云无奈叹道:“这个郁澈明明是好心,怎么又跟吃了枪药似的。”
“你和人家不是斗得挺欢的吗,我以为你乐此不疲呢。”簌钰隐在黑夜里说道。
啸云才不会承认呢,他咳了一声,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有什么发现吗?”
簌钰沉默了一会儿,当啸云以为簌钰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簌钰却道:“我是发现了一件事情,挺有意思的,你先回去吧,我去会会他。”
啊?啸云还想说什么,刚才在他眼前的黑影就不见了。这么快,有那么急吗,啸云别扭的想,还不带我。
簌钰跟着郁澈的马车进了一处宅院。簌钰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地方倒是挺大的,和上辈子玉簌住的那个别院有的一拼,至于布局也是惊人的相似,看来这个郁澈倒是一个长情的人。
簌钰不知道若是真的玉簌在得知当年郁澈的苦衷和良苦用心后会不会原谅他,毕竟簌钰虽然拥有她的记忆,但终究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替她做决定。她能做的只是完成任务而已。
打发了随从,郁澈走进了一间大概是卧房的屋子,但是灯点着一直没有熄。难道他有什么事情要彻夜不眠吗?簌钰站在窗外,相等郁澈歇下了再进去,在对方防备最脆弱的时候自己能达到的胜算就越大。
“进来吧,外面更深露重了。”忽然,屋子里想起了男人的声音。
簌钰差点一巴掌拍在门上,但她忍住了。簌钰显出八岁的身形,走了进去。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相顾无言。一个是心有千千结,不知从何说起,一个是真的没话说。
最后是簌钰问了一句没有答案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郁澈坐在书案后面,笑了笑,眼中有涩意滑过:“你可以无声息的跟上来,我自然也有办法发现你。坐吧。”
这场面看起来很是滑稽,一个青年在和一个八岁的娃娃平级交流。
簌钰不和他客气,挑了一个位子坐下,单刀直入:“我想知道你想怎么帮我达成目的。”
“你永远都是这么直接,”郁澈贪婪的看着眼前这个停留在少年记忆里的面庞:“我们之间就不能聊点别的吗?”
“我们之间还可以谈什么,暗格尊主,我怕我付不起代价。”